猎人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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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0文/刘万成随笔

本人早年是个猎人,爱打猎时并未想过以文为猎当猎获人的灵魂。可在尚未禁猎之前的那年冬天,我却一不留神、雄雌不辨,居然误戮了一只身怀六甲的林麝,以致我那整个冬天都为此而感到非常难过。从此,我便金盆洗手不再打猎了,并且至今仍对打猎非常反感。

三十多年以前,山里猎人们打山鸡,除早晚伏击"打蹭鸡"外,但闻山鸡咯咯,猎人就掂起猎枪,笼上"野鸡媒子",双手像打伞一样掫着一个扇形的掩体伪装进入最佳位置,且将掩体固定好后躲在掩体里,时不时把腿上拴了细绳的"野鸡媒子"抛向空中,抑或让其在掩体周围扑棱作响,只待野鸡公子进入射程时,趁其不备、一击而中,这叫做"打棚鸡".而向蒿蓬、草窝、葛藤架里扔几块石头或泥巴坨敲山震虎,就在山鸡惊飞、翅膀刚伸平的一刹那,识别公母、精确瞄准、枪响鸡落,亦即"打飞鸡"的绝招,是我当年最大的特长。

然而,当时山里的猎人打山鸡,却向来只打公的、不打母的。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猎人从不思考世上倒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认为只有捕猎了母性动物,那才叫"杀生"呐。二是山里俗有"家鸡肉、野鸡汤"的说法,公的肉多汤甜,母的瘦小无肉,猎而无益,那才叫"造孽"呢。因此,猎人"不打三月鸟"和红腹锦鸡,嘴上却说"留着好玩"呗。其实,猎人骨子里遵守的猎老不猎幼、猎雄不猎雌、猎毙不猎废、猎雀不猎巢、猎闲不猎忙、猎鱼不猎泽等潜规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一生"功德圆满"的目标。

山里打猎,曾是猎农时代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深刻影响过山里人的思想情感,也形成了一套"猎人土语".一类是与猎物有关的称呼。山头,指猎物的头;顺风子,指猎物的耳朵;穰子,指猎物的毛;衫子,指从猎物身上连皮带毛剥下来的皮囊;线子,指猎物的肠子;染子,指猎物流在地上的血;红黑花,指猎物的心、肝、肺;碴子,指猎物奔跑时留下的脚印,所以跟踪受伤的猎物叫"跟碴子","碴"也可写作"茬".有时,猎人还给不同的猎物取绰号。比如,因为狗熊眼睛小而黑亮,猎人便称之为"黑子"或"瞎子";可爱的松鼠,在猎人的口头上变成了"挎肚子".一类是狩猎活动的暗语。踩,指狩猎者动身进山。负责射击的猎人称"前仗",悄然在猎物经常出没的各处隘口蹲守,经常蹲守的地方叫"点口";专门负责驱赶猎物的人叫"后仗",从山下各处进山吆喝,努力把猎物赶向"点口".猎物分配时,除按前仗、后仗分给猎物尸身的不同部位外,还要按此计算每个猎人应得的款项。另一类,则是随身物品的寓意。弯刀叫"驮背子",隐指能够打到大猎物;脚上的鞋子叫"踢壳子",意在寄希望于猎获蹄类牲口;抽旱烟比作"沤窑子",也就是像烧木炭一样见烟不见火;烧火取暖叫"燃堆子",则是一种形象描绘。

如此等等,无非是想避讳图个吉利,有的"把式"却扬言"我有秘诀".实际上,那时山里男人一旦嗜猎成性,也就枪不离身、黑话不离口。平时一门心思谋打猎,庄稼地里长杂草,柴场子仿佛狗舔了。如当时广为流传的"要想家里穷,公式根吹火筒",便是对一些自诩为"把式"的猎人的叹惋和耻笑。

然而,山里人那时之所以爱打猎,确实因为当时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所致。每到三冬围猎之时,老少结伙出猎,少则三五个人,多则二十几个,前仗和后仗各负其责、分工明确,早起晚归、眉开眼笑,虽无皇家围猎的阵仗,却不乏其快感。但见鸟枪土铳、细长探条、火药铁丸、齐头圆条、青丝掩发等全副武装,破草帽子、葛麻草鞋、白布裹脚、绳织背篼、弯刀尖刀、苞谷花子、火烧馍等一应俱全。进了预定山场,身在林海雪原,狩猎如作战,命令如山倒。前仗都荷枪实弹地蹲守于隘口,而以口哨号令三军。后仗则多路围攻,大肆惊扰、逼兽入围,有时长途奔袭,一路直捣黄龙。几仗下来,人困马乏,所获寥寥,只要战略得当,个个谈笑风生;至于"今晚喝杯庆功酒",则不过是猎手们欢聚时的一种自我解嘲罢了。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那时打猎既严重破坏了野生动物资源,也给自己和他人带来过不少的褦襶。真得感恩于那只林麝之母,她用宝贵的生命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生而为人不做猎兽之"拔都";猎魂如鲁迅,那才是一等一的好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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