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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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7文/杨启彦情感

春归大地,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在这季节里,"吃春"总是我乐做的一件事。

嘴里吃的当然是"香椿".紫红紫红的肥芽,紫红紫红的嫩叶,浓香又可爱。买了来,焯了水,拌上老干妈豆豉,便上桌佐餐,那香那爽,是不会忘记的。如果是第二轮第三轮的香椿,味就寡淡了。造物者的脾气就在这里,如韭菜、香茹之类,都是头水的好吃,后面的就一茬不如一茬。

小时候,老家大门外有一棵香椿树。它很古老,不知多少岁了,根部的一段,被人蹭得滑溜溜的。笔直的树干冲上天去,只在顶端有一丛散枝。春风来了,香椿芽舞在云端,便招来不少人的咒骂:长这么高,分明不让人吃。一个傍晚,爷爷站在大门口,极力伸直驼弯的腰,手搭凉棚,向云中的香椿芽望去,干瘪的嘴一张一翕,银白的胡须在云中飞荡。我站在他身旁,也反背了手,高昂了头,反倾了腰,向云中望去。夕阳拢了香椿的芽和叶,做成梦幻,正在闪烁,那金灿灿的云,也拢了香椿的芽和叶,做成梦幻,正在挥洒。爷爷撤了凉棚,点了旱烟,叭叭吸了几口,吐出几阵烟雾,坐到门槛上,用深邃的眼神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想,爷爷没辙了,给孙子出考题呢。我一阵抓耳挠腮,转身跑回屋里去了。我从书包里找出百发百中的弹弓,在路边捡了几粒百发百中的子弹,回到爷爷身边。我宣誓似地看了爷爷一眼,箭步开弓,稳住了手臂,屏住了呼吸,十拿九稳地发射出一弹。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指甲大一片嫩叶,仿佛春天的泪。我使出浑身解数,连发数弹,直到弹尽气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看了看爷爷:我们别指望了。爷爷不屑地瞄我一眼,露出狡黠的笑,敲敲烟灰,吃力地站起身,背着手去了,丢下了一句:"到底是娃娃啊,太嚣张了。"我望着爷爷渐去的驼背,不服气地顶道:"你不嚣张,咋不行呢?"

一会儿,爷爷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走来。我立即来了精神,对啊,爷爷就是爷爷,孙子就是孙子,我咋就没想到呢?爷爷拖来的是家里的"梨叉子".它是一根长竹竿,在它的顶部细细剖开一小段,再用竹篾编成一个鸟窝状的"筐".摘不到的梨,就用它来叉。人举着竹竿,让梨进入"鸟窝",再轻轻向上一顶,梨就离开树枝,落在"鸟窝"里了。用它来叉香椿,真是绝。我拍掉屁股上的灰土,和爷爷一起用力。把梨叉子靠在椿树杆上,向上伸去。一小会儿,就叉到了好几簇又嫩又肥的香椿芽。我要再叉时,爷爷说:"够了,就是吃个意思。"

吃个啥意思呀?我和爷爷坐在大门槛上拾掇香椿。我问:"爷爷,这椿树是你栽的?"爷爷说:"我爷爷都不知道谁栽的。"我说:"哇,这椿树长生不老了。"爷爷说:"是的,吃香椿能长寿。"我那时不解,长大后,我才明白,是指庄子说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我说:"爷爷,你多吃些。"爷爷笑道:"也就是个意思,当不得真。"我惊问:"啥意思?不管用?"爷爷大笑道:"人命在天,吃一次椿,寿命就被你吃了一截,你说是长了还是短了?"我大惊,是啊!

于是我便郑重地吃"春",有个仪式感好。吃了一截,余下的越来越少,当倍加珍惜,当想想未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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