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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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的文章1: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

直到五十年代初,我的老家枫杨树一带还铺满了南方少见的罂粟花地。春天的时候,河两岸的原野被猩红色大肆入侵,层层叠叠,气韵非凡,如一片莽莽苍苍的红波浪鼓荡着偏僻的乡村,鼓荡着我的乡亲们生生死死呼出的血腥气息。我的幺叔还在乡下,都说他像一条野狗神出鬼没于老家的柴草垛、罂粟地、干粪堆和肥胖女人中间,不思归家。我常在一千里地之外想起他,想起他坐在枫杨树老家的大红花朵丛里,一个矮小结实黝黑的乡下汉子,面朝西南城市的方向,小脸膛上是又想睡又想笑又想骂的怪异神气,唱着好多乱七八糟的歌谣,其中有一支是呼唤他心爱的狗的。

狗儿狗儿你钻过来带我到寒窑亲小娘祖父住在城里,老态龙钟了,记忆却很鲜亮。每当黄昏降临,家里便尘土般地飘荡起祖父的一声声喟然长叹。他迟迟不肯睡觉,"明天醒过来说不定就是瞎子了。"于是他睁大了眼睛坐在渐渐黑暗的房间里,宁静、苍劲,像一尊古老的青铜鹰。可以从祖父被回忆放大的瞳孔里看见我的幺叔。祖父把小儿子和一群野狗搅成了一团。从前的幺叔活脱是一个鬼伢子,爱戴顶城里人的遮阳帽,怪模怪样地在罂粟花地里游荡。有一年夏天,他把遮阳帽扔在河里,迷上了一群野狗。于是人们都看见财主家的小少爷终日和野狗厮混在一起,疯疯颠颠,非人非狗,在枫杨树乡村成为稀奇的丑闻。"那畜生不谙世事,只通狗性。"祖父诅咒幺叔。他说,"别去管他,让他也变成一条狗吧。"想起那鬼伢子我祖父不免黯然神伤。多少个深夜幺叔精神勃发,跟着满地乱窜的野狗,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地跑,他的足迹紧撵着狗的卵石形蹄印,遍布枫杨树乡村的每个角落。有时候幺叔气喘吁吁地闯到乡亲家里去讨水喝,狗便在附近的野地里一声一声地吠着。沿河居住的枫杨树乡亲没有人不认识幺叔的,说起幺叔都觉得他是神鬼投胎,不知他带给枫杨树的是吉是凶。逢到清明节,家族中人排成一字纵队,浩浩荡荡到祠堂祭祀祖宗时,谁也找不到幺叔的人影。祖父怨气冲天地对祖宗牌位磕头,碰到了一碟供果,他沙哑着喉咙问:"祖宗有灵,到底是野狗勾引了我儿子,还是我儿子勾引了那条野狗?"祖父绝望地预见幺叔古怪可恶的灵魂将永生野游在外。几十年后祖父昏昏沉沉地坐在城里的屋顶下,把那张枫杨树出产的竹榻磨得油光铮亮,他向家人一遍遍地诉说着那年洪水到来时幺叔的弃失,他说一条白木大船载满了家中四十口人和财产,快启锚的时候,幺叔和那条野狗一前一后到了岸边。幺叔问,"你们要到哪里去?"没有人回答他,但好多双手都去拽他上船,拽半天拽不动,这时发现那鬼伢子的腿上系了圈长绳,和一条大野狗紧紧相连。祖父跳下去解绳子的时候,幺叔鬼喊鬼叫死命挣脱,抓破了他的脸。祖父骂着娘去找大板斧的时候,幺叔惊恐万状地冲那条狗喊了一声,"豹子豹子快逃快逃!"狗果真撒腿跑起来了,一条绳子把幺叔牵绷紧了,那情景像两只小野兽,一前一后冲出了猎人的枪口。祖父仰天悲啸一声,知道那船是该走了,那鬼伢子是该丢了。"我望得见枫杨树的,只要我的眼睛不瞎,我天天望得见枫杨树。"祖父说,在他寥廓苍凉的心底,足以让红罂粟大片大片地生长,让幺叔和他的狗每时每刻地践踏而过。幺叔死于一九五六年罂粟花最后的风光岁月里。他的死和一条狗、一个女人还有其他莫名的物事有关。自从幺叔死后,罂粟花在枫杨树乡村绝迹,以后那里的黑土长出了晶莹如珍珠的大米,灿烂如黄金的麦子。

多少次我在梦中飞越遥远的枫杨树故乡。我看见自己每天在迫近一条横贯东西的浊黄色的河流。我涉过河流到左岸去。左岸红波浩荡的罂粟花地卷起龙首大风,挟起我闯入模糊的枫杨树故乡。有一天枫杨树村里白幡招摇,家屋顶上腾起一片灰蒙蒙的烟霭。有许多人影在烟霭里东跑西窜,哭哭啼啼,空气中笼罩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仿佛重现了多年前河水淹没村庄的景象。我是否隔着千重山万壑水目睹了那场灾难呢?

那一天是我幺叔的黑字忌日。死者幺叔的灵魂没有找到归宿而继续满村晃荡,把宁静的村子闹腾得鸡犬不宁。我的枫杨树乡亲们在罂粟花的熏风中前去童家老屋奔丧的时候,耳朵里真切地听到一种类似丧钟的共鸣声,他们似乎看见幺叔坐在老屋门前的石磨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此起彼伏的大脚掌沾满灰土、草屑和狗粪,五根脚趾张开来大胆地指向天空。他宽厚温和地微笑着,一双爬满疙瘩肉的手臂却凶恶地拽住了老榆树上的钟绳。

死者幺叔敲着他自己的丧钟,那种声音发自天庭或者地心深处,使乡亲们不寒而栗。他们对幺叔又爱又怕,有许多老人和妇女在忌日里悲恸欲绝,对着日月星辰和山水草木轻轻地喊:"带他去吧,带他去吧。

从前在我的枫杨树故乡,每个人自出生后便有一枚楠竹削制的灵牌高置在族公屋里。人死后灵牌焚火而亡,化成吉祥鸟驮死者袅袅升天。在听祖父说起灵牌的故事后,我又知道幺叔是个丢了灵牌的倒霉鬼。可是没人能说清那秘密。有传说是幺叔在村里一直浪荡成性,辱没村规,族公在做了一个怪梦后跑到河边,将怀揣的一块灵牌缠绑了石头坠入河底;还有说枫杨树的女疯人穗子有一天潜入族公屋里,偷走了幺叔的灵牌,一个人钻到野地里点起篝火,疯疯颠颠、哭哭笑笑地烧掉了幺叔的灵牌。对这些传说我祖父一概不信,他用黯然伤神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对我说,"你幺叔自己拿走了灵牌,他把灵牌卖给怕死的乡亲,捏了钱就去喝酒搞女人,肯定是这样的。他十五六岁就会干好多坏事了。

但是如果我幺叔的灵牌还凝立在族公的屋里,我将飞临遥远的枫杨树故乡,把幺叔之灵带回他从未到过的城市和亲人中间来。我这个枫杨树人的后裔将进入童家宗祠,见到九十一岁的族公大人。老族公的屋子盖在向阳的土墩上,不开窗户,单是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就将我吸了进去。在一团霉烂阴暗的空气中,我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去摸灯绳,手胡乱地沿墙探索,突然抓到一捆灰尘蒙蒙的竹签。竹签沉得可怕,我丢了它继续在屋里撞,终于撞到了族公脸上,很疼,像是撞着一棵百年老树。紧接着眼前升起一缕火焰。我的九十一岁的老族公举起了蜡烛。他的屋里没有电灯。我借着烛光看清了老族公神圣超脱的面貌,他赤裸着干瘪苍老的身体,一丝不挂,古老而苍劲,他的眼睛爆出的是比我更年轻的蓝色的光焰。你找什么呢?告诉我幺叔的灵牌在哪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啦。灵牌丢了就找不到了。族公在烛光之上对我慈祥地微笑。而我在竹签堆里不信任地翻来找去。我闻见屋里的罂粟花味越来越浓,看到墙上地上全拥挤看罂粟花晒干后的穗状花串,连老族公自己也幻变成一颗硕大的罂粟花,窒息了宁馨的乡村空气。我找得满头大汗,在竹签堆里看见了所有枫杨树人的名字,其中有祖父和父亲的名字,还有我的,唯独没有幺叔的灵牌。谁偷了我幺叔的灵牌?

我大声问老族公的时候,看见族公的脸渐渐隐没于黑暗中,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蜡烛吹灭了,赶我出门。我茫茫然走下土墩,我将在枫杨树故乡搜寻幺叔最后的踪迹。我将凭着对幺叔穿过的黑胶鞋的敏感,嗅到他混杂了汗臭酒臭的气息。黑胶鞋生产于我们城市的工厂。祖父在六十大寿那天看见窗外下起滂沱大雨,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冒着雨走到街上买了那双黑胶鞋,那胶鞋用油布包了三层辗转千里寄到了枫杨树幺叔手上,是祖父一辈子给幺叔的唯一礼物。听说幺叔第一次穿上黑胶鞋是在七月半的鬼节。鬼节在枫杨树一带不知何时衍变成了烧花节。在老家呆过的长辈每回忆起烧花节的往事,都使我如入仙境。他们说幺叔穿着乌黑发亮的黑胶鞋站在一辆牛车旁。牛车堆满了晒干的罂粟,整装待发。牛的浑身上下被涂满喷香的花生油和罂粟花粉,绚丽夺目地缚在车轩上。幺叔举起了竹鞭,他们说那是他在村里最风光的时候,他一蹁腿上了车座,大黑胶鞋温柔地敲打了牛腹两下,一车子大鬼小鬼就跟着幺叔出发了。在晴天碧空下,火捻子燃烧起来,牛车上升腾起一片暗红色的烟雾,在野地里奔驰如流云。在幺叔的身背后,大鬼小鬼在火焰中幻变成花干花蕾花叶,一齐亢奋骚动起来,野地里挤满了尖利神奇的鬼的声音。人们听见幺叔开心地笑着,在送鬼的火焰未及舔上他后背的时候,幺叔唱歌、呐喊,快活得有如神仙。每年都是幺叔充当送鬼人,那似乎是他在枫杨树老家唯一愿意干的事情。他们说后来牛看见黑胶鞋就发出悲鸣:"牛眼看人大",我幺叔的那两只黑胶鞋像两座灾难之峰压迫着那些牛的神经。他经常对别人说起走过牛栏时听到牛一起诅咒他。幺叔不得好死。枫杨树的牛都是这么说的。那些送鬼的老牛曾多次出现在我梦中。我看见许多条牛死在幺叔臀下。牲灵们被有毒的花焰熏昏了,被鬼节的气氛刺激而发疯了。有一条公牛最后挣脱了幺叔的羁绊,逃脱花花鬼鬼,最后涉过了枫杨树的河流。我竭力想像那公牛飘飘欲飞的形象,希望它逃脱所有的灾难,我很想让公牛也穿上一双巨大的黑胶鞋。我祖父曾经预测幺叔会死于牛蹄之下。他心里隐隐觉得送给幺叔的黑胶鞋会变成灾物,招来许多嫉恨。一九五六年传来乡下幺叔的死讯,说他死在老家那条河里。死的时候全身赤裸,脚上留有一双黑胶鞋。

一九五六年我刚刚出世,我是一个美丽而安静的婴孩。可是我的记忆里,清晰地目睹了那个守灵之夜。月光地里浮起了秋蝉声,老屋的石磨边围着黑压压的守灵人。沉默的人影像山峰般岿然伫立,众多的老人、妇女、孩子和男人们错落有致,围护一颗莲花心--我的死去的幺叔。我听见一个雪白雪白的男孩在敲竹梆,每烧完一炷香就敲六六三十六下,三十六声竹梆渐渐把夜色敲浓了。我睡在摇篮里,表情欲哭未哭,沉浸在一种纯朴的来自亲情的悲伤中。我第一次看见了溺水而死的幺叔,他浑身发蓝,双目圆睁,躺在老家巨大的石磨旁。灵场离我远隔千里,又似乎设在我的摇篮边上。我小小的生命穿过枫杨树故乡山水人畜的包围之中,颜面潮红,喘息不止。溺死幺叔的河流袒露在我的目光里,河水在月光下嘤嘤作响,左岸望不到边的罂粟花随风起伏摇荡,涌来无限猩红色的欲望。一派生生死死的悲壮气息,弥漫整个世界,我被什么深刻厚重的东西所打动,晃晃悠悠地从摇篮中站起,对着窗外的月亮放声大哭。我祖父和父母兄弟们惊惶地跑来,看见我站在摇篮里哭得如痴如醉,眼睛里有一道纯洁的泪光越来越亮。我是不是还看见幺叔的精灵从河水中浮起,遍体荧光,从河的左岸漂向右岸?我是不是预见幺叔无法逾越那条湍急浊黄的河流,恐惧地看到了一个死者与世界的和谐统一?多年来我一直想寻找幺叔溺死时的目击者,疯女人穗子和那条野狗。祖父记得幺叔的水性很好,即使往他脖子上系一块铁砣也不会淹死。那么疯女人穗子有什么本事把鳗鱼般的幺叔折腾而死?据枫杨树乡亲们说,他们没有料到幺叔会被河水淹死,后来见疯女人穗子浑身湿漉漉地往岸上爬,手里举着一只乌黑发亮的黑胶鞋,才知道出了事故。人们都在场院上晒花籽,谁也没注意河里的动静。只有幺叔养的野狗把什么都看清楚了,那狗看见河水里长久地溅着水花和一对男女如鱼类光裸的影子,一声不响。谁也没听见狗的叫声。他们说如果那时我飞临枫杨树故乡,俯视的也将是个寂静无事的正午。可是我依稀觉得幺叔之死是个天地同设的大阴谋。对此我铭记在心。在枫杨树人为幺叔守灵的三天三夜里,疯女人穗子披麻戴孝地出没于灵场石磨附近。她头发散乱,痴痴呆呆,脸上带着古怪而美丽的神情。她跪在幺叔的遗体旁,温情地凝视死者蓝宝石一样闪亮的面容。穗子的半身埋在满地的纸钱里,一阵夜风突如其来吹散纸线,守灵者看到了她的左脚光着,右脚却穿着我幺叔的黑胶鞋。

另一只黑胶鞋却失踪了。我不知道幺叔脚上那双黑胶鞋是什么时候逃离他的烂泥脚掌各奔东西的。

我听说过疯女人穗子的一些故事。枫杨树一带有不少男人在春天里把穗子挟入罂粟花丛,在野地里半夜媾欢,男人们拍拍穗子丰实的乳房后一溜烟跑回了家,留下穗子独自沉睡于罂粟花的波浪中。清晨下地的人们往往能撞见穗子赤身裸体的睡态。她面朝旭日,双唇微启,身心深处沁入无数晶莹清凉的露珠,远看晨卧罂粟地的穗子,仿佛是一艘无舵之舟在左岸的猩红花浪里漂泊。我听说疯女人穗子每隔两年就要怀孕一次。产期无人知晓,只说她每每在血包破掉以后爬向河边,婴儿掉进水中,向下游漂去。那些婴孩都极其美丽,啼哭声却如老人一样苍凉而沉郁。

在枫杨树河下游的村庄,有好些顺水而来的孩子慢慢长大,仿佛野黍拔节,灌满原始的浆汁。那些黝黑肮脏的孩子面容生动,四肢敏捷,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恍恍惚惚觉得他们酷似我死去的幺叔,他们也许是死者幺叔的精血结晶,随意地播进黑土地生长开花结果。

我将在河边路遇幺叔养的那条野狗。我听见狗的脚步声跟在后面,我闻见它皮毛上的腥臭味越来越浓地扑向我。我把身子蹲下,回头愤怒地注视它。那野狗硕大无比,满脸狡诈,前腿像手一样举起,后腿支起全身分量,做出人的动作。我看见狗的背脊上落满猩红色的罂粟花瓣,连眼睛也被熏烤成两颗玛瑙石。幺叔生前和野狗亲密无间。狗经常在幺叔沉睡的时候走到他干瘦的肚皮上去引吭高叫。我觉得那条野狗像个淫妇终日厮缠着幺叔,把他拖垮了然后又把他拽入死亡之河。我搬起了一块石头,和那狗对峙了很久,当我把石头高举过头顶,狗的喉咙深处忧伤地发出一阵悲鸣钻入罂粟花地销声匿迹。

幺叔幺叔快快杀狗杀掉野狗跟我回家当我沿河追逐那条野狗时真切地记起了八岁时寄赠幺叔的那些诗句。那一天我神色匆忙,在枫杨树老家像一只没头苍蝇胡乱碰撞。我将看见死者幺叔的亡魂射出白光横亘于前方,引我完成不可兑现的老家之行。

一路上我将看见奇异的风景散落在河的两岸。我祖父年轻时踩踏过的桐油水车吱扭扭转个不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股而立,站在祖先留下的水车上,水渠里的水滞留不动,犹如坚冰。在田野的尽头一头黑牛拚命逃跑,半空云集了大片胡蜂,嗡嗡地追逐黑牛溃烂的犄角,朝河边渐渐归去。当我走到河的左岸,我亲眼看见披麻戴孝的疯女人穗子。她穿着一只黑胶鞋,一步步朝水里走去。当水没过她丰厚隆起的腹部,穗子美丽的脸朝天仰起又猝然抵住锁骨,将头发垂落至水面。她紧紧地揪住那一绺长发,一遍复一遍地在水中漂洗。涟漪初动的水面上冒起好多红色水泡,渐渐地半条河泛出红色。一切都将是似曾相识,如同我在城里家中所梦见的一般。唯有我的黝黑结实瘦小落泊的幺叔,他的穿黑胶鞋的亡灵来无影去无踪,他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我的幺叔!一九五六年农历八月初八,我幺叔落葬的前一天,遥远的枫杨树老家的乡亲都在谈论那个丢了灵牌的死者。没有灵牌死者不入宗墓。乡亲们逡巡了全村的家屋和野地,搜寻了所有和幺叔厮混过的女人的衣襟,那块楠竹灵牌还是不见踪影。村里乱成了一锅粥。故去的幺叔躺在石磨上,忍耐了他一手制造的骚乱。敲竹梆的守灵男孩三更时竹梆突然落地,大哭大叫。他狂呼幺叔死后开眼,眼睛像春天罂粟花的花苞,花苞里开放着一个女人和一条狗。

人们都说钻进幺叔眼膜的是女人与狗。我祖父也这么说。给幺叔守灵的最后一夜,我祖父隔着千里听到了那男孩的叫喊声,当时他埋着头精心削制一块竹签,削得跟族祖家堂屋里的那堆灵牌一模一样,然后用刀子刻上了幺叔的名字。这一切做完后他笑了几声,又哽咽了几声,后来他慢慢地从一架梯子上往我家楼顶爬去。祖父站在屋顶上俯瞰我们的城市,像巫师般疯疯颠颠,胡言乱语,把楼顶折磨得震荡了好久。那天路过我家楼下的行人都说看见了鬼火,鬼火从我家楼顶上飞泻而下,停在街路上,哔剥燃烧,腾起一尺高的蓝色火焰。鬼火清香无比,在水泥路面上肆无忌惮地唱歌跳舞,燃烧了整整一个黄昏。

把幺叔带回家前年春天我祖父坐在枫杨树老家带来的竹榻上,渐入弥留之际。已故多年的幺叔这时候辗转于老人纷乱的思绪中,祖父欲罢不能,他拚命把我悲痛的脑袋扳至他胸前,悄悄地对我说,把幺叔带回家我终将飞越遥远的枫杨树故乡,完成我家三代人的未竟事业。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在河的左岸种下这样莽莽苍苍的红罂粟,为什么红罂粟如同人子生生死死,而如今不复存在。当我背负弃世多年的幺叔逃离枫杨树老家,我会重见昔日的罂粟地。那将是个闷热的夜晚,月亮每时每刻地下坠,那是个滚烫沸腾的月亮,差不多能将我们点燃烧焦。故乡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连同罂粟花的夜潮,包围着深夜的逃亡者。我的脚底踩到了多少灰蛙呀,灰蛙们咕咕大叫,狂乱地跟随我们在田埂上奔跑。

我将听见村子里人声鼎沸,灯光瞬间四起,群狗蜂拥而出,乡亲们追赶着我,要夺下生于斯归于斯的幺叔亡魂。幺叔留下的那条老狗正野游在外,它的修炼成仙的眼睛亮晶晶犹如流星划破夜空,朝我们迅速猛扑过来。人声狗声自然之声追逐我,热的月亮往下坠,栖息在死者宁静安详的黑脸膛,我背上驮着的亲人将是一座千年火山。

在我的逃亡之夜里,一个疯女人在远远的地方分娩出又一个婴儿。每个人都将听见那种苍凉沉郁的哭声,哭声中蕴含着枫杨树故乡千年来的人世沧桑。我能在那生命之声中越过左岸狭长的土地越过河流吗?

我们这个城市的屋顶下住着许多从前由农村迁徙而来的家庭。他们每夜鼾声不齐,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梦境。如果你和我一样,从小便会做古怪的梦,你会梦见你的故土、你的家族和亲属。有一条河与生俱来,你仿佛坐在一只竹筏上顺流而下,回首遥望远远的故乡。

杨树的文章2:柳之恋

文/西滢凝语

初春,杨树柳树还满枝芽的时候,柳枝早已感知了春的气息,就像刚刚坠地的婴儿,从每一缕轻拂着它的和风里,从每一束温暖着它的春阳里,尽享着春天对它的轻抚细摩——柳枝被抚得柔顺了;又像敏感多情的少女,从每一滴滋润过它的细雨里,从每一声低唤过它的燕喃里,聆听着春天对它的绵绵私语——柳芽被唤醒了。

点点柳芽吐着微黄的新绿,对称地排列在柳枝上,就像一串串鞭炮,在风中燃放着生命的活力,摇摆着青春的希冀。遥遥望去,大片黑压压的树丛里,隐隐藏着几抹新绿,透露着春的消息。

每到柳絮漫天飞舞的时节,总被牵扯起哀伤凄美的思绪,撩拨起多愁善感的情怀。那“一团团逐队成逑”的柳絮,一大团一大团地被风追赶着,时而扬起,时而落下,时而堆积在墙角、旮旯,就觉得那是黛玉飘零无依的灵魂,在无人处低啜着自己孤苦伶仃的命运,叹息着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凄凉。

飞絮萦回,“似花还似非花”,没有多少时日,就再也难觅柳絮洁白如雪的身影了,随风而来,随风而散,又恰似黛玉的芳华早逝、青春易殒。唯愿在天的尽头,有一处香丘,几抔净土,掩埋柳絮极清极洁的一段心事……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让我们展开无边的想象,诗中描绘了一幅怎样的画卷?一座雕梁画栋的庭院,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月光映着诗人晏殊难展的愁颜。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诗人的衣襟,池塘边的柳絮因风而起,飘起了诗人无尽的相思,多少时日以来,借酒浇愁,无从托寄。远方的伊人,昔日的缠绵,让诗人情思幽幽,欲写书信寻觅失去的爱情,然而人事阻隔,山长水远,书信一去不回。寄予飘飞的柳絮吧,柳絮飘落之处,即是爱情的种子发芽之地,在水一方的伊人,闻柳识人……

盛夏,无风处,柳树娴静若水;风起时,柳树轻摆腰肢,曼舒绿袖,一袭碧裳,在河边、在村旁、在郊野,舞出一段段婉约、一款款温情,迈着清扬的舞步,欲向你姗姗而来。那摇曳生姿的身段,让你幻出几多美妙的遐思;那婀娜纤巧的体态,让你升起无限温柔的怜惜。

今人真当感谢贺知章对柳的喜爱,柳树“碧玉妆成一树高”的清丽雅致,“万条垂下绿丝绦”的飘逸灵秀,在贺知章的笔下清新而出,我们得以欣赏如此秀雅的咏柳之句。

若诗人没有对春天的向往,对生命的热爱,对大自然的眷恋,何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绮丽想象?也许,二月的春风偏爱柳叶儿吧,把它剪出那样柔和的线条,梳成那样苗条的模样儿,多么俏丽!“柳眉”便是对柳叶最形象贴切的赞美,还有哪一种树的叶子有资格比喻轻灵女子的眉毛?眉峰流转,眉尖若蹙,定是一位轻灵可人的女子!“柳眉愁黛为谁开”?“似向东君、喜见故人来”!那紧锁的柳眉,原来是为意中人绽开,那眉下又是怎样的一对明眸?与这样一位多情的女子对视,不由你不心澈如水!

柳,载着一身如画的诗意,叩开诗人的心扉,袭着一身温婉的情怀,走进美丽的诗句,在千古咏叹的篇章里,永恒着自己的灵逸!

杨树的文章3:秋天的杨树林

文/沈天鸿

秋天的杨树林中飘荡着一种衰老的气息,这与我的心情不合。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目的的走动被称为散步。那么,我这是在散步吗?我没有这个概念,我只是走走。仅仅在一点上我的走动与散步的定义吻合,这就是散步虽然没有要到达的目的,但却有回去的方向;而我,尽管可能会走上很长时间,但仍不会走得太远,必然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掉过头来往回走。

在没有目的的走动中,我开始随机地思考一些东西,比如说为什么秋天的杨树林里衰老的气息这么浓郁?这与杨树未老先衰皴裂不堪的容颜有关吗?但我注意到,与其它的树相比,杨树的叶子几乎是在蔑视秋天地仍然这么绿!虽然也不时有枯叶飘下,地面所积却不多。那么,这衰老的气息从何而来?它与仍然生气勃勃地绿着的表象之间有一种矛盾,我就在这矛盾中走着,感到迷惑。

或许,一切我们认为有矛盾存在的地方,其实都是我们在那儿存在,而矛盾其实是在我们心里——杨树并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矛盾之处,只是我这样感觉罢了。

但这一点只适用于客观事物,人类社会的矛盾显然不在此列。

所以,人可以在自然界的种种矛盾中散步,却不可在哪怕是看起来似乎和谐的人类之中散步。

散步或者漫无目的地走动,因此最好是在几乎无人之处。

这儿只有杨树。

生而为树却既非红木亦非松柏、果木,做了最被人轻视的杨树,这也可谓是出身不由己了,而对于树来说,道路亦不可选择,因为它根本无道路可言,终身只能守候在一个固定的点上,大千世界,暂时属于它的只有名副其实的一抔土,在这一抔土上,它散步吗?如果散步,它是如何散步的?用那些枝叶在空间中散步?但这很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它们从不散步,散步是一种奢侈,为生存而寸步不离生存岗位的它们,如何能有这个念头?能够散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闲阶层中人,一种是虽然贫穷但一箪食一瓢饮亦不改其安然者。杨树显然两者都不是。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是。而即使是能散步者,那散步其实也仍是有区别的,这就是一种不过是玩的一种方式,一种却是思考的一种继续。因此,对于后者来说,居于斗室坐着不动,也仍可以神游万仞思接千载地散步于比天空比海洋都更为阔大的心灵的空间。

我显然不是有闲中人,那么,我也是杨树一类吧——我和杨树都身不由己,但都在时间中移行,并有着自己的空间。

杨树似乎也同意这一点。它们一棵棵接力似的跟着我走,最后,我和杨树都在树林边停住了,面前是一片收割后的田野,落日半隐,淡淡的余辉中能看见暮霭正从裸露的土地上袅袅升起,有几只鸟慢慢地朝远处飞去,很小,看不清是什么鸟,仿佛只是几团泥土竟然在空中飞。

我抬头看了看杨树上,这才发觉,树上居然没有一个鸟巢。连鸟也不愿在杨树上做窝么?我再次感到困惑,我记得,我童年时家边稀疏的杨树上都有好几个鸟巢的。时代真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

但秋风的风声还是一样的,杨树也还是一样的。

杨树的文章4:曙色

文/鲍尔吉·原野

曙色是未放叶的杨树皮的颜色,白里含着青。冻土化了,水分慢慢爬上树枝,但春天还没有到来,还要等两个节气。

日落时,西天兴高采烈,特朗斯特罗姆说像“狐狸点燃了天边的荒草”。日之将出,天际却如此空寂,比出牧的羊圈还冷清。

天空微明之际,仿佛跟日出无关,只是夜色淡了。大地、树林和山峦都没醒来,微弱的曦光在天空蹑手蹑脚地打一点底色,不妨碍星星明亮,也不碍山峦包裹在浓黑的毯子里。这时候,曙色只是比蚌壳还暗淡的一些白的底色,天还称不起亮。杨树和白桦树最早接收了这些光,它们的树干比夜里白净,也像是第一批醒来的植物。在似有若无的微明里,约略看得到河流的水纹。河流在夜里也在流动,而且不会流错方向。河水在不知不觉中白了起来,虽然岸边的草丛仍然黑黝黝的。这时,河水还映照不出云彩,天空看不到有云彩游荡,就像看不清洒在白布上的牛奶的流淌。星星遗憾地黯淡下来,仿佛退离,又像躺在山峦的背后。露珠开始眨眼,风的扫帚经过草叶时,露珠眨一眨眼睛,落入黑暗的土壤里。鸟儿在树林里飞蹿,摇动的树枝露出轮廓,但大树还笼罩在未化的夜色中。鸟儿在天空飞不出影子,它们洒下透明的啁啾。受到鸟的吵闹,曙色亮了一大块,似乎猛地抬起了身子。

我没听到过关于天亮的计量术语,它不能叫度,不叫勒克司(lx)与流明 (lumen)。大地仍然幽暗之际,天空已出现明确的白,是刚刚洗过脸那种干净的白,是一天还没有初度的白。它在万物背后竖起了确切的白背景,山峰与天空分割开来。天的刀子在山峰上割出了锯齿形状。天光让树丛变成直立的树,圆圆的树冠缀满叶子,如散乱的首饰。河水开始运送云朵,这像是河上的帆。最后退场的星星如礼花陨灭于空中,它陨灭的地方出现了整齐的地平线。

这时候,如果谁说“天亮了”,他并没有说谎。人可以看清自己的白手。夜半解手时,人看不见自己的手,只能摸索着解开裤子。

我在贝加尔湖左岸跑步,天的白光渐渐从树林里升到空中。湖水是庞大的黑,如挤满海豹的脊背,而天色的白是怯生生的,似蒙了一层轻纱。好像说天亮还是不亮是定不下来的事情。天未亮,但树林慢慢亮了,高大的松树露出它们粗壮的枝桠,如同强壮的胳膊。树从一团团剪影似的黑影里流露苍绿。转眼看,湖水变白,比天空还要白一些,类似于鱼肚白,好像刚才那些海豹翻过身晾肚子。站住脚看,这地方真是简洁,只有湖水和天空两样东西。而且,湖水比天空面积大得多。以人的身高看贝加尔湖,肯定是湖大天小,这跟上帝在天上俯瞰不相同。

在山野观曙色是另外一样。

我曾在太行山顶上住过一宿。那里天黑得早,亮得晚。我有早起习惯,出门刚走几步,被一个东西拉住衣袖。我用左手慢慢摸过去,原来是枣树的枝条,它隐藏在浓密的夜色里。抬眼看,看不见早已看惯的天,好像天被山峰挡住了。而我头一天入睡前,特意看了看,天分明还在那儿,还有星星,尽管不多,但此时竟一点天光都没有。我退回屋里,看表,天应该亮了。五点了,这个村的天却迟迟不亮。我甚至想——是不是这里的天不亮了?这么一想挺害怕,那就下不了山了。过了15分钟,窗外有白影。我出门,看到地上起白雾,天还没亮,往前走,又有树枝扯住右边衣袖,仍然是看不清树。此时,我明白一个浅显的小道理。平原上的光由地平线漫射而来,它从四周冲过来包围大地。这里四外都是山峰,光悭吝。再走,我看到脚下的青石板,踩上走。雾越发浓,比舞台的干冰效果还浓烈。雾里如有狗有狼咬住你的腿,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么想着,我左腿肚子抽筋了,觉得亮牙的狗正在雾里瞄准我的腿肚子。雾大,看不到头顶的高山,当然也看不到所谓曙色。其实曙色已经藏在雾里,是一团团棉纱。

说话间,山谷传来松涛的呼喊,雨滴如洪水那样斜着打过来,湿了左边衣裤,右边还是干的。一瞬间,雾跑了。雨或者风过来赶走雾。可爱的天空在头顶出现,白得如煮熟的蛋壳,山峰骄傲地站在昨天的地方。最陡峭的地方树木孤独,大团的雾从它们身边沉落在山谷里。这时候,天空飘来了彩霞。它们细长成绺,身上藏着四五种颜色,以红黄色调为主。如果你愿意,把这些彩霞看成是金鱼也可以。太阳正藏在东方峰峦后面,把强烈的彩光打到云彩上,之后打在山峰上,一片金红。

杨树的文章5:父亲和大杨树

文/闫耀明

那年春天,父亲将一根光秃秃的杨木杆插在地上,大声说,将来,用它给我打一口棺材!

那是在我家院子门口,大门的右侧,父亲用铁锹挖出一个不大的坑,将杨木杆埋在里面,填上土,踩实。

父亲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让我家大门前的那棵杨树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那年,我7岁,我的父亲43岁。

后来,我就忘记了那根光秃秃的杨木杆,但杨木杆对我是否忘记它并不在意,它开始无声地生长。它的生长是寂静的,甚至是寂寞的,它悄悄长出小小的嫩叶,淡黄色的,接着,又长出细细的枝,也是淡黄色的。做这一切的时候,杨树始终是无声的,如一个闷着头走路的人。因为杨树的寂静与沉默,我差一点儿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小学毕业后到一个叫仇化屯的村子去读初中时,它长到多高了,我也不记得自己到锦西县城去读高中时它长到多高了。直到我在抚顺市清原满族自治县一家工厂工作后,携妻带子返回家乡看望父母时,才猛地发现,那根杨木杆已经变成了一棵又粗又壮的大杨树。

傍晚时分,村街上的乡邻喜欢坐在大杨树下乘凉、聊天。这棵大杨树成了一种标志,在不声不响中走进了村里人的心中。每次回乡下老家,我都会在树下待一阵儿。夏天的时候,我在树下坐着,摇着父亲用的那把大蒲扇,扇风、驱赶蚊虫。冬天,我会站在大杨树下,将肩膀倚在已经皲裂的树皮上,看阳光在树干上缓慢地流淌。乡下的阳光似乎更明亮一些,大杨树看上去更干净、更庄重,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心事。

我了解大杨树的心事,因为多年过去了,父亲那响亮的声音依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多年过去了,很快。就如同一根杨木杆变成一棵粗壮的大杨树,很快。仿佛只是一个黄昏的时间,就过去了。

父亲已经到了黄昏。不久,夜便降临了。父亲走了。那年,父亲91岁,距离父亲埋下那根杨木杆已过去了整整48年。

父亲走了,却没用那棵大杨树打棺材。父亲与大杨树之间的默契皲裂了。这让我的心里隐隐生出些许遗憾。父亲与大杨树之间的默契没有达成,总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父亲母亲已先后去世,回到那个老院子的冲动在我的心中一点点淡了。对那棵大杨树的记忆也一点点淡了。但是,淡了,并不代表着消失。

前些天,我和姐姐、姐夫一起回老家,去坟上看看父亲母亲。

从山上下来,我来到老院子。哥嫂很是热情地为我们准备了东西,都是菜园里出产的。哥拔了一大捆花生,让我把花生角儿摘下来,带着。嫂子用弯镰割下一捆嫩韭菜,让我带着。哥拔了一捆大葱,嫂子到白菜地里拔了一捆小白菜,让我带着。

我把哥嫂为我装好的东西放进车子后备箱,突然发现我家院门右侧那棵大杨树不见了。我的心颤了一下,静静地站着,站了好一阵儿。

我不知道大杨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我没有问哥嫂。

我没有再询问,我知道,那棵大杨树一定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完成了与父亲达成的默契。

启动车子,慢慢驶离老院子大门口的时候,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就像那棵大杨树无声地向上生长。

杨树的文章6:冬天的村庄

文/杜永利

一夜北风,地头的杨树掉了最后几片叶子,这时候村庄的外围就显得格外寂寞了。

河边的荒地仍立着秋季的遗老,那些玉米秆子像极了败下阵来的将军,他们的细软被季节劫掠一空,只剩失色的红缨长矛立在风里,唰啦地喊着疼。而菜园里的萝卜不久前刚被平板车运回村里,此时正在院落一角覆着泥土抵御寒冷;白菜则被整齐地码在煤球旁边,耐心等候一双手将它们送往炊烟根部。被遗忘的菜园只有稀落的几点绿意,那是香菜或者蒜苗,因为稚嫩,它们尚不足以对空寂构成威胁。相比之下,田野的麦苗倒显得声势大一些,只可惜它们高不过寸许,在蒙了霜之后便彻底对冬天的萧索俯首称臣了。

这时候冬天走进深处,寒冷已经在北方的大地深深扎下了根。杨树光净的枝杈竭力伸向高空,莫非它们想要扯下一块天空来御寒?在某天下午,北风突然停下来,这时候杨树终于得手了——雪花绵绵密密落下去,那便是从破口散出的棉花。

“一下雪反而不冷了。”总会有人无意间触及冬天的秘密,他和田野一样,刚从一年的劳动之中抽身,穿了厚实的棉袄。他双手筒在袖子里,吐着茂盛的白雾,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身后的大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这是要吃酒去了。这样的天气除了吃酒还能做什么呢?三五个汉子摆起象棋,屋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酒瓶浸在热水里,哈气在窗玻璃上开着花。主妇嗅不惯“二手烟”,便对儿子嘟嘟囔囔,然而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愠色,想必她也喜欢这棋子相碰的热闹劲儿。几场征伐下来,雪已经落得很厚,而主妇也已张罗好几个简单菜肴,棋子一撤,酒局就开始了。他们欢快地碰杯,大半年的得失和明年的希冀在舌头上与酒水共同舞蹈。那划拳的劲头正是以往季节剩下的,那酒酣时刻的欢愉正是冬天给村民的馈赠:劳动是为了生活,而难得的空闲则拔高了生活的质量。

如此想来,他们的盛开便是在冬季完成的:一阵风抹去绚烂,时节露出空虚的一面,他们用酒与火让生活重新繁茂甚至更好;一场雪抹去车辙,村庄内外铺开白纸,多少盛开等待他们挥毫泼墨……

不久雪就会融化,屋檐滴答起来。星夜里头深重的寒气追上了雪水,次日晨光熹微之时,起早的母亲会感到足跟格外疼痛,同时她看见一排冰凌悬在头顶。时光也如这寒冷,它一直对我的父母穷追不舍。它抓住母亲的脚,给她插进一把锥子。某个深秋的夜晚,下工的母亲以为自己鞋子里钻进一粒石子,便脱了鞋反扣,却无济于事。后来便是冬天,她的疼被凝结在骨头里。再也不能提水泥了,可是儿子们结婚的彩礼还没准备好呢。她时常叹息:“快让我好起来吧老天爷,任务重啊!”任务很重的父母在雪落之后,很难得地生起了火炉。他们等待雪化,有些雪却在等待中落到他们的头上,再也不能融化了。

雪化之后,路慢慢变得好走了,母亲会去弹棉花,夏秋两季积攒的棉花在她手下会变得更加柔暖。她希望有一天,儿子们的婚床上有她亲手缝制的棉被,被面上有盛开的大红牡丹或者龙凤呈祥。而父亲会在雪后的晴天去另一处宅基地忙活。多少年了,他利用无数个不能外出挣钱的日子,慢慢垒砌了一座院落。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开出一朵花来,这花会凝固在时光里,多少年都不萎落。

我知道所有村庄里的父母都是如此无私。他们在落雪时刻为自己短暂盛开,这盛开不过是喝一杯酒或生一个小炉子,而雪化之后最艰难、最长久的盛开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女。

冬天万物都停下来,等着村庄去收拾一年之内无暇顾及的事情,而最好的事情无疑是操办婚事。风在高处飞掠,裹挟整个村庄的消息一路传送。这次又是谁家门口的锅台蒸起了腐乳肉,又是谁家的喇叭咿呀地唱起《朝阳沟》?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宣传工具能比得过高悬的喇叭了。它是杨树枝头盛开的一朵花,用喜庆的戏词唱出春天一般的暖意。听闻豫剧的村民都要打听是哪家办事儿,亲不亲密都要过去的,这么小的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礼尚往来显得格外重要。

一张礼单铺在大门口附近,主家请来两位书法漂亮的先生。他们吃瓜子、喝茶,见随礼的人来了就招呼他吃糖,说话间毛笔已经蘸饱了墨水,几个或峻拔或娟秀的字落在红纸上,那边知客已经喊开了:“哎哟,您来了,快请坐吧!”二三十张桌子聚齐了人,掌勺的和上菜的就忙活开了。热滚滚的油舞蹈着一刹那的火,葱姜蒜末油盐酱一溜地随了勺子飞进锅,该拿勺的拿勺,该出锅的出锅。“哎哎哎,菜来喽!”接着是红烧鲤鱼,跟着是糖醋排骨……只见那大师傅有条不紊地操持着,十八班技艺样样都拿得出手。再尝尝这一桌的菜肴,嘿,好吃,主家真是挣足了面子。

酒足饭饱的人就要闹洞房,老光棍们硬拉着新郎传授恋爱经验,可偏偏这家公子是个不爱吭声的主儿,反倒是新娘豪爽些,她倒了满满三碗酒:“来,喝酒,喝完了给你说媒去!”一屋子的笑好似炸开了锅。

婚礼用的红对联、红爆竹还要在冬天里灿烂很久,卧在雪里的村庄离不开它们的喜庆,这好比长期口苦的人需要几粒冰糖来解救他的味蕾。苦可以赖在胆囊里不走,而甜只不过是舌尖上的一个匆匆过客。人没有储存甜蜜的器官,从这里可以看出,老天爷对人们并非一味地偏爱。因此我看得见好事在雪地里盛开,也看得见许多老人在寒冬里凋落。

许多死亡没有任何征兆。白天我走在难得的阳光里,邻家老人靠着土墙晒暖。他仰起头来看看我,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我不会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凝望,到了傍晚他儿子哭着进到院子。扑通一跪,父亲什么都明白了。老人下世了,等几天需要有人抬棺,这一跪即是请人帮忙的意思。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唤自己去。”老人的离去又一次验证了这句老话。邻居们吊唁过,都在火堆边停下来。他们说着别人,想的却是自己的结局。冬天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冰冷,再多火焰也无法暖热命运的末尾。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门神被白纸遮起来,门边挂上一串白拉花,不久喇叭又要咿呀开唱了,唱的是《秦雪梅吊孝》。

挽联和纸钱也会在冬天停留很久,它们默默地记挂着亡人。也许在别人梦里,他们会重新背着手走路,像被命运反剪了双手;也许在别人梦里,他们将再一次抵挡阎王的召唤,一寸一寸地弯下腰,最后被大地的引力吸进去……

等下一场雪降临,冬天里新生的悲喜也会被抹平,这时候年关就要到了。屠户架起锅台,等着养殖户推来五花大绑的肥猪。一刀子进去,那头猪发出凄厉的哭声,它的命不消几秒就烟消云散了。而哭声却在村庄上空久久地回响,这只猪代替人类喊出了疼。

割肉回去的主妇开始忙年了,她让丈夫帮着烧火,水沸腾的时候丈夫却哭了,他说这柴火是亡人在秋天积攒的。然而年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到了除夕这天,所有后辈都要带上香火与鞭炮上坟去,他们磕了头请祖先们回家。主妇见他们回来,赶紧挂起牌位,三炷香插上去,看见烟雾晃了一晃,那便是祖先归位了。中午的时候丰盛的菜肴先让祖先们闻一闻,后辈们坚信如此便能得到祖先荫庇。他们吃饭的时候,艳红的鞭炮在村庄里四处盛开,驱鬼的春联在邻居的门框盛开。而他们在三年之内不会贴春联,这是为新亡人留门呢。

村庄就是这样走过了她的冬天:闲适与忙碌,盛开与凋零,喜庆与伤痛……所有不可调和的事物一起在冬天铺展。冬天其实是温暖的,没有任何季节可以像她一样,用抹平一切的白雪来调和村庄敌对的两面。

雪之下是翻过去的凋零,雪之上是新的盛开。我看见年后有人早早地下地劳动了,我还看见那些蒙过霜的麦子纷纷抬起头来。

杨树的文章7:杨树天堂

文/Atlantis

仰头望见仿佛伸向了另一个时空的枝干,纠缠着依稀纷繁的黄色,绿色,看不到它们飘离那片天堂时的失落。她在积得厚厚的落叶中仰望,曾经的伤痛,哀怨延伸至今日今时竟也只剩下酸涩的余味。他的气息掺杂其中,分外鲜明,一个没了缘由的微笑勾起的全是她心中留恋的美好,把怨恨遗忘,只精心保留最初最纯真的开始,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

那一年站在这栋老旧不堪的楼前,承受一切自身带来的压抑和懦弱的否定:这个世界太不公平,被抛弃的那份不幸必定尾随着喜欢孤独的人。低头是细得慌张的土黄色烟尘和坚硬得令人畏惧的水泥石板,有两种可能:在尘土里窒息,或在石板上撞死。就要这样消极地进入秋季余下的部分。阳光苍白却可以到处弥散,铺盖在行人稀少的僻静街道上。所有新形成的印象即使事实上是明美平静的,在形同流浪的生命中也是死一般的惨白。

他就在那时出现,毫无征兆,露出不知是嬉闹还是惊讶的坏笑。指着同一个方向。那是他的家。几番苍然的自怜归结起来最终竟是搬近了他的家。很难否认她紧缩的心悸,以沉默或冷眼来掩饰加速的心跳。何等的讽刺。是命运的玩笑吧。这种补偿的方式过于特别,可是最终会怎样收场呢?一切注定多年后依然是她一个人独行于这条僻静明亮的街。变化的只有心底深处的慨叹。在经历过后的诸多层次和复杂,但当时谁会意识到未来会如此简单。他就像方程中的变数,没办法解。她惶然地面对,依旧忍受着命运的支配。然而,终究是总能在一起的朋友,没有疑问。聊闲,玩笑,倾诉,最终视为生活中的平常。隐去的珍贵情愫也无需以任何方式明了,她学会了一种内敛和对自己的宽容,学会了面对各色的现实、虚假……也许归功于他的出现和存在,也许因为别的。不论是何原因,她已能够释怀。懂得如何让自卫的眼神淡定。有回忆的生活,有憧憬的未来--他令人不可思议地完成了她对自己的解救。本来以为美好会继续下去,成为一段普通的记叙,在乎内容而不需要波澜。那只是本来,冥冥中就是有些事不可避免,没有原因或结果的解释。曲解得无法去辩驳,"因为"在这里变得乏力。

离开,是选择而非逃避,他低着头不去告别,就当是反抗和不舍吧,那在无法控制的局面中是多余的,她有话想说,打破无声,至少要他明白,自己的感谢,只是些平常的话作为道别。注意身体,再见之类。没办法说出口。连眼神都拒绝交流,只有成为遗憾的可能,也许这是他希望给她留下的,永远不能忘却的结束,超过任何礼节上的语言或百般猜测的视线。再见在此时成为了禁忌。仿佛他预料到了"再"的久远,远的无法清算。

在信中说的话模糊疏远,让人怀疑曾经是否有过面对面的交谈。最难以预料的变数。他有了怎样的改变。就是在眼前也无力猜测。结局早已在淡漠的短句中风化了。

接近真相的路途比预想的遥远。那老宅是否还在?修缮之后的门面荒凉得难以辨认,她在多年后回到这个人生转折的中站,得到他已不再人间的简短回答……

她抚过坚挺的树干,徘徊在落叶铺就的僻静小巷里,他清晰地用自己特有的语气调侃:这是必然吧,你有什么好惊讶的,身体本来就这么脆弱。连老去的资格都没有。

晃动的光影隔世般隐现。真正留在她心底的是那调弄的笑容,不受制约的,驰骋的心。还记得最后一封短到几行字的信吗?上面的内容是平淡无奇的客套和寒暄,最后却是来自天堂的挂念。

贯穿一生的短暂记忆,脱离了躯体的支撑,陪伴在高耸入天的杨树旁,她莫名中期盼着它们能够传递些什么,却只有弥漫到呼吸的静谧。

杨树的文章8:沙漠杨树

文/韩文靖

汽车行驶在广褒无垠的沙漠、戈壁时,公路两侧随处可见一种金黄色成片生长的植物,它像沙漠卫士般傲立旷野,守护边疆,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就是胡杨,一种生在沙漠,与风沙为伍,以寂寞为伴的植物;一种在任何恶劣环境下,都能顽强生长,并被生物学家称之为“活化石”的植物。

这种胡杨精神,使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几年前,我有幸邂逅一位朋友,他是《你我他》杂志社签约作家,这位瘫痪在床、身残志坚的青年,用自己超人的毅力,在充满荆棘的原野踏出了一条写作之路,他就是意志坚强如胡杨般的当代张海迪——张健。

张健,1977年出生在佛坪县袁家庄镇王家湾村的一个贫困家庭,由于爷爷、奶奶一辈属近亲结婚,张健的父辈们就成了直接受害者,父亲是智力障碍,妈妈是聋哑人。张健9岁那年,突然有一天,感觉双腿膝关节疼痛难忍,后来又蔓延到背上、踝关节,游走性疼痛,再后来关节惭惭变形、肿大,直至1996年彻底不能下床了,经医院确诊为一种“不死的癌症”——强直性脊柱炎,这对于家境贫寒的张健,真是雪上加霜。由于无钱进正规医疗,只能找一些所谓的江湖庸医和游医医治,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导致20年来,一直瘫痪在床,不能站立行走。

张健从小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作家。既然不能治好病,就不能让精神枯萎,不能让梦想枯萎。书刊是他打开心灵之窗的金钥匙。

病痛中的日子漫长无边,随着身心上与日俱增的痛苦,常让他感觉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难熬。每当在他被疾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就想起以阅读来分散注意力,排遣痛苦。于是就让亲戚、朋友帮他借来一些书报和杂志,和文字对话、借文字取暖,以此来缓解疾病带来的痛苦。借来的读物,不管再旧、再破,他都会如获至宝的细细品读。在被病魔折磨的痛苦不堪时,一边疼痛的大汗淋漓,一边咬着牙继续阅读。他说,只有读书、通过和书中的主人公在心灵上交流、对话、分享,才能极大地化解痛苦;在情绪低落、天空暗淡的时候,一句警示格言,会驱散心灵阴霾;在他颓废软弱、自暴自弃时,一遍遍诵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悲惨的世界》等名着,透过昏暗的小窗凝视远方,凝望梦想的方向……

自患病以来,他没有办法坐起来,每时每刻只能平躺着。为了坚持他的梦,他请人为他做了一块光滑平整的木板为案,上面用夹子夹着废旧作业本,木板固定在他仰面平躺的胸脯前。于是,他吃力的举着胳膊,在废旧作业本的背面,开始了艰难的写作之路。刚开始的字体歪歪斜斜,胳膊又酸又麻,头晕眼花,往往是撕了写、写了撕。几个星期过后,他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特殊的写作姿势和方法。写出的文字也是有模有样,从开始的每天几百字,到后来每天几千字。不知不觉几年下来,他自己虚构、撰写的长篇武侠小说《江湖豪侠忠义情》、中篇悲剧小说《命如黄连》、自传体纪实中篇《疾病与贫穷的罪恶》相继在几十个废旧作业本的背面完成了。后来,他有幸结识了陕西省作协会员黄文庆、白忠德二位老师,也是他生命中的贵人。在老师悉心指导和帮助下,他的文字时常会见诸报端或杂志,这些成绩,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励,也更让他看到了坚持梦想的希望。

后来,在政府的帮助下,给他配上一台电脑。通过神奇的网络不仅让他大开眼界、丰富了生活,拉进了他与外界沟通的距离,也拉近了他与梦想的距离。似乎给他在学习和写作中插上了一双无形的翅膀,让他告别了艰难的手写生涯。文字就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成了他倾诉、发泄、聆听的对象。文字中有温暖、有愤怒、有喜悦、有惆怅、有赞扬、有哀伤、生活中的点滴付诸笔端。他不停地敲打键盘,似乎那是世界最美妙的音乐,他感激党、感激政府、感激一切给予他帮助的朋友,他要用这种音符去演奏大爱的乐章,他敲出了几百万字的音符,为世人献出了美好的精神食粮,也敲出了他对幸福美好生活的憧憬。一个文学的梦被他敲圆了——他成为《你我他》刊物的签约作家。

这就是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的胡杨精神 ,而张健不正是那棵傲立在千里戈壁上的胡杨树吗?

杨树的文章9:愿我们的爱情,如这杨树一般

早晨和老公一起路过那片杨树林。杨树是新栽不久的,树干都很细。不浪漫的老公突然说了一句话:等我们老的时候,这些杨树应该很粗很粗了吧!

我的心顿时柔软了下来。没想到平日里严肃认真的老公,居然能说出这么诗意的话。是啊,当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这些杨树应该很粗很粗了!那就让我们的爱情和这些杨树一起成长吧!

让我们的爱情,像这杨树一样,经得起风吹日晒!不论环境怎样,努力地生长。无论贫穷富有,永远不离不弃!

让我们的爱情,像这杨树一样,经得起病痛折磨!不管任何情况,积极地生长。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永远相依相伴!

让我们的爱情,像这杨树一样,经得起岁岁年年!不怕时光流转,用心地生长。无论繁华平淡,永远相濡以沫!

愿我们的爱情,如杨树般茁壮!

杨树的文章10:我爱杨树眼

文/快乐一轻舟

我似乎对杨树眼情有独钟。

小时候,每逢走进杨树林,就觉得走进了眼睛的海洋。

一只只眼睛,两道弯弓似的眼眶,圆圆的黑眼珠。大小不同,形态各异,从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杨树干上,安安静静,俯视着我。便感觉那些眼睛是人格化的,具有丰富多样的情感。

有些,便是母亲的眼光,温馨,慈爱,亲切。

有些,便是同伴的眼光,清澈,纯真,稚嫩。

有些,却是爷爷的眼光,慈祥,和蔼,苍老。

在这样许多情意绵绵的眼睛的包围中,白杨林便幻化成童话森林,给我以童话的浪漫,给我以寓言的花环。

饥饿,屈辱,孤单,无助,一切的窘迫和不幸,都化作轻烟,越飘越远。

青年和中年时期,我经常独自一人,走进白杨林,看看那些亲爱的杨树眼,和他们对视,和他们聊天。

春天,我从杨树眼读出了清新和绚烂,披挂了一冬的枯燥和单调,便砉然解脱。

夏天,我从杨树眼读出了清静和凉爽,闷热和焦躁,便悄悄躲远。

秋天,我从杨树眼读出了坦然和安详,有些失落的心,便渐渐丰满。

冬天,我从杨树眼读出了宁静和旷远,写满苍凉的心,便慢慢温暖。

天命之年,我在南疆小城库尔勒当过打工爷。

学校门口外,塔克干渠畔,长满了白杨树。

那里的杨树自有其风范:每一棵白杨树,都身材颀长,枝条上扬,树干白皙。

那里,天蓝,云白,气清,人少,鸟多。长长的窄窄的杨树林,就是远离尘世的寂静世界。在这寂静的世界里,心也寂静,心也纯净。

白皙的树干上,一只只白杨眼,格外的轮廓清晰,造型鲜明,情意纯真。

与一双双白杨眼对视,就是一次次审美的洗礼。与一只只白杨眼对话,就是一句句心灵的抚慰。

曾经的名缰利锁,曾经的恩怨情仇,曾经的得意和失意,在他们的纯真和纯净的审视下,都被过滤和稀释,渐渐归于虚无。

在那里,我每一次走进那片白杨林,都经历一次心灵的净化,都是一次人生的修为,都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放松,都有拈花微笑的欣慰。

如今,步入耳顺之年,我和老伴儿一起,携手走进又一片杨树林。

在这片杨树林里,我们一起仰着头,审视着每一只杨树眼的独到之美,就像审视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精灵。我们你一言我一句,评说着杨树眼的前世今生。

我们知道,每一只杨树眼的眼珠,都是一条旁逸斜出的枝杈被砍掉所遗留的伤疤;每一轮眼眶,都是一条赘生的枝杈被砍掉的伤痕的外缘。每一只杨树眼,都是被砍斫的符号;每一只杨树眼,都是疼痛的年轮。

也许,这些杨树眼都明白:赘余枝杈的削减,是删繁就简的需要,是解除庸杂扶持主体的牺牲。

从一只只杨树眼里,我们读不出一丝丝的悲伤,哀怨,凄凉,阴郁。我们读出的,只是平和,坦然,安详,纯真。

我们的心,也因为一只只杨树眼,愈加的宽和,从容,简洁。

所以,我和老伴儿,都爱杨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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