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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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5文/边西情感

过年现在是与往日大不同了。年过的很安静,很有品味,轻快曼妙,都快赶上少女的情调了。

我喜欢这样的年。鞭炮没了,喧嚣也就没了,多了让人亲近絮语的氛围。往日,可不是这样,冷不丁的一声巨响,噼里啪啦,一惊一乍的,空气里到处都是浮躁的土豪味儿。到了除夕这天,这边放罢那边登场。家里年景好的,一家赛过一家,里头有了比拼斗法的意味。

今年,破例的没有买鞭炮,西安乡语土话叫“炮”。年三十买炮是年俗,母亲说,放过了炮,来年红红火火,才算过了年。放炮最简省的,也要放三次,除夕子夜跨年是必须了,初一清晨起来也要放,元宵节再放一次,算是收尾。

除夕这天,父亲照例要去集镇购年货,集镇不过二三里地,在古滋水边,已经三百年的历史了。父亲返回时,自行车头往往挂满了食材,大袋子套小袋子,我们就蜂窝一样地围过去,翻呀翻,无非是找出几串炮来。父亲总是把炮藏起来,我们找得急了,他会笑呵呵地举起炮,我们就跟嗷嗷待哺的小黄雀般叽叽喳喳。往往是一包窜天猴或者摔炮。大盘的开门红,手头宽裕了,才买最大的,响起来费时间,我们都不敢放开门红,点的时候引线短,怕伤手,用柴火棒点着了拔腿就跑。院子里就红遍了。

还有一种玩火药的玩具,是自制的。用自行车链条一节一节叠加起来,串起的眼用销子连起来,上边的眼里装火药,扳机扣起来,繁密的皮筋带着销子击打药眼子,火药就在销子里爆响了。响声跟响炮一样的。我没有制作出一个出色的手枪炮,枪托是树枝桠,要削老半天,往往效果不佳,我的动手能力在幼小的时候就暴露出缺陷。这时候,有人就会给我一个多余的,我们就开始在地上找寻未点着的炮,剥开,倒出火药装在塑料袋里,疯前疯后的追起来,装火药,放枪。打不响的都是屁枪。直到满身大汉,连袄子也湿涔涔的,这时候鼻涕抹成了大花脸,在皴裂的红脸蛋上,像没洗净的大苹果。男孩子不玩枪还能玩什么呢。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渐渐浓郁了。母亲洗刷家里,大小床单被罩都要洗一洗。腊九寒天,水凉得像刺一样,母亲往往洗了一天,也未完工。手早已没有知觉,冻得像胡萝卜了。家务是极重的,活儿都是看不见的,母亲的操劳和坚忍在我幼小的年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肉是过年的必须,多少决定了日子的宽裕程度,肉用来包饺子和馄饨,余下的都放在大铁锅里煮透了,凉置,以备来日做菜用。搭火煮肉是我的工作,免不了跟馋猫一样偷吃上几块。

记忆里仅有的一次,家里杀了头猪,猪是母亲养的,猪仔是从舅家抱回来的。撑起借来的杀猪锅,父亲要杀猪了,父亲只会杀鸡,杀不了猪,长长的尖刀插在脖子上,猪却跳了起来,沿着村巷跑了,血洒了一条街。后来猪累了,血流尽了,才躺着不动了。一村人都笑开了花。父亲割下了猪膀胱,我们叫猪尿泡,拿打气筒往里充气,猪尿泡就跟气球一样鼓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杀猪的壮举,也是第一次知道猪身上有这么些好玩的东西。我们小孩子踢着猪尿泡,像踢足球一样满世界疯跑,笑声荡漾在街巷,那些快乐就像发生在昨天。

祭过了灶神,一切吃食都开始预备起来。父亲陆陆续续带了回来。按说,到了年三十,一切都应预备齐当了,大家围坐在煤炉前看着电视。可在我家,年三十的晚上,父母总还在厨房里忙碌着,油锅里要炸些带鱼出来,炸点果子,还有丸子,一切过油的吃食都在这天晚上完成。往往忙到春节晚会已经开始,顾不上看了。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没有看过完整的春节联欢晚会,那个世界仿佛不属于他们。他们的心思永远停留在年节这个家的正常运转,在孩子干净整洁的衣物上,在过年的食材上。那年月,物质虽然贫乏,可每一件东西带来的欣喜却让人无法忘怀。一个小物件,一件新衣服,就可以让春节喜气洋洋。

世道是变了。肉现在已经不稀罕了,甚至于躲着了。放炮也没得放了。以前的年,日子都是用手过的,现在呢,是手机,躺在被窝里纵览天下,想开心就看小视频,不开心就下单。日子真是好了。年过的却没有味道了。过年的内容现在变了,是走街串巷,吃完走人。开着车或坐着火车飞机到处转悠,逛完这个景点换另一个,眼睛饱了福,手脚越发不动了。街上的景致越来越光鲜亮丽、堂而皇之了。光电效果看起来,像是天上人间。小朋友说,过年了树都穿上了花衣服,亮晶晶。过年于他们而言,也就不在是过,而是看。看过了,玩过了,年就这么过去了。大人呢,拿着手机发红包,抢红包,流连于群里圈里,世界变小了,只是屏幕般大小。

环顾身边,熟悉的面孔一年一年都显出了老态。头发白了,腿脚慢慢不灵便了。那些曾经精力旺盛、生龙活虎看起来永远不会老去的乡人,有的拄上了拐,有的口鼻也歪了,浑浊茫然的眼神,口角流着涎。回老家,墙根下晒暖的老人,一年年少了。生命进入了下半程,更多的是满眼的颓唐。

母亲也老了,为操办一桌待人的年饭,常是记着这个忘了那个。母亲说,吃过了这顿饭,年才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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