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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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文/杨俊国散文

我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了它。那是一只蚂蚱。准确地说,是蚂蚱壳,形同枯叶,蚂蚁们也对这个空壳了无兴趣。

蝗虫、蚂蚱和蚱蜢,许多人分不清。它们都是直翅目蝗科昆虫。蚂蚱是蝗虫的俗称,蚱蜢为蝗科蚱蜢亚科昆虫,即蚱蜢都是蝗虫,但蝗虫不一定是蚱蜢。蝗虫的头是圆的,蚱蜢的头是尖的,体型也比蝗虫小,李清照词里的“舴艋舟”,便是形似蚱蜢的小船。蚱蜢没有集群和迁移的习性,它们更像安分守己在自己一亩二分地里讨生活的农民。蝗虫的种类繁多,形态各异,大地上几乎哪里都有。

蚂蚱的生命史,包括卵、若虫、成虫三个阶段。蚂蚱产卵于土中,如若顺利,约21天即可孵化。孵化的幼虫能够跳跃,没有翅,这种形态的昆虫又叫“若虫”。若虫逐渐长大,一生要蜕皮5次。在一个黄昏或者夜里,它爬到树上,完成最后一次蜕皮,那是生命最美丽的绽放。上帝赐予它翅膀,它能飞了,不仅仅是在草丛里蹦跳的虫子。

蚂蚱与人类相伴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中国文学史里有两只著名的昆虫,就是《诗经·七月》里的“蟋蟀”和“斯螽”。“斯螽”或曰“螽斯”就是尖头蚱蜢。它们最理想的栖息地,是人类家园附近的田野。它们特别爱吃禾本科植物,如稻、麦、高粱、玉米和豆类农作物。农人自然不喜欢它们,但也说不上厌恶。老农说,不就是啃了你几根庄稼吗?你若是穷命,也怪不着虫虫儿和雀雀儿么!

旧时夏日,陕南小城有卖蚂蚱的,麦秆编的小笼,里面装一只蚂蚱。人凑近看,它便急急慌慌上下爬动,两根触须从缝隙里伸出来。这类玩物大抵没几天就死了,悒郁而终。饥馑年代,肚子里没油水。蚂蚱多的时候,娃们相约去田野逮蚂蚱,扯一根草茎,把蚂蚱串起来。捡些干豆梗点燃,烧蚂蚱,没任何佐料,倒也很香,毕竟也是肉。

它们是“害虫”的时候,人们不再叫它们蚂蚱,而叫蝗虫,其中大名鼎鼎的就是东亚飞蝗。名称的转换总带有某种心情,被赋予超越其本身的意味。散居的蚂蚱、蚱蜢是田园生活的景致,群聚的蝗虫则是上天降下的慌乱征兆。古语云:“旱极则蝗。”干旱导致草木稀疏,大量的飞蝗聚集在一起开始它们的觅食之旅。《旧唐书》记载:“夏,蝗,东自海,西尽河陇,群飞蔽天,旬日不息;所至,草木叶及畜毛靡有孑遗,饿殣枕道。”蝗群随风迁徙,一天可以走两三百里。老辈人说,蝗虫飞过的声音响得吓人,它们像黑云一样落地,再黑云一样飞起,庄稼就只剩光秆了。这是令人惊悚的异象。任何无从解释的事情都笼罩着神秘色彩,此时,它们是神。旧时山东、河北、河南、安徽等地有“蝗虫庙”,人们只能祈祷上苍。

在昆虫界,蚂蚱算不上美,也绝不丑陋。蚂蚱的种类很多,人们给起的名儿也五花八门。我曾仔细观察过蚂蚱,身型挺拔,体态轻盈。荒梁土坡上,蚂蚱多是褐色,草野中则多为绿色。民谚极为形象:“蚂蚱打喷嚏——满口青草气!”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至深秋,天气转冷,它们也走到生命的尽头。它们一生只经历过春、夏、秋三季。然而,这是人类的悲观。对于蚂蚱,它们能活到长出翅膀,唱歌,恋爱,交配,产卵,完成生命的传承,它们已经有过属于自己的辉煌。上帝创造风雨,也创造干旱;创造蝗虫,也创造鸟雀。这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系,万物生灵由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我时常到郊外田野步行,蚂蚱越来越少,几近绝迹。有人说这是农药和除草剂用多了。往昔行走于乡间小路,蚂蚱不时从草丛中蹦出来,仿佛已是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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