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古镇为看,或为吃。老街全长三里,走完至少有七八千步,这很助消化,能开食欲。临河坐定,一席极普通的农家菜修改了游兴,印象最终落定在吃上。
三十多年前我乘工作之便去古巴比伦遗址参观,翻译没陪同,又未请讲解,摸了摸那块叫作“汉谟拉比法典”的黑石头——只认识这个玩意儿,其他一概说不清楚——想写篇观感的,结果所有视觉滞在笔头,无法复制。
新场的古貌相对完好,有专家说,大隐隐于市……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古镇看不走,但清宁从此不再。
我在新场居住了四十多年,朋友们认为我应该熟知古镇的前世今生,怎么到现在才写了两篇记叙文章?我坦白,寻史不力,没法写。
古镇不大,巷密庭深,小隐隐于野。
小镇多仪门,说明大户不少,说明都讲究,将家风家训琢磨成金句,刻于门额,出入谨记。
水乡桥多,新场第一桥,白虎桥,建于元代,早没了,据说尚存两块石板,搁于哪?待找,找着了,设法让它说话。桥有桥联,多为醒世,多走有益。然而游客不知这些,你不说,他们的注意力便被店铺招了去,怎不总结到吃上头?一次古镇游不问历史,不去听有意思的故事,只能算瞎逛。
曾有人提议在新场复制制盐场景,不仅可以弄懂制盐工艺,还可以搞清楚为何以“灶”“团”为地名港名,不知何因没见付诸行动;有人提出文创新场,出了本杂志,就叫《文创新场》,赠送来客,去年出了四期,启了一扇窗,敞了一道门,助人读懂新场。
有关新场的史料很多,但我觉得不应只是个文字搬运工。我不是游客,不是外镇人,我身在古镇,不能只谈观感,或写毫无生活气息的东西。近日我又去拜访了从1958年起至退休一直任新场文化馆馆长的95岁老人龚乙声,我爱听他说史,正史野史。老人满腹史料,写过上千篇文章,闾巷风情,百年传闻,他应该能写新场的“史记”。遗憾的是没人帮他整理。老人一只眼睛已经落幕,另一只往外看说像隔了层纱,他只能将史料暂存在脑子里,等待出库。
我认为正史是传承,野史也是一种传承。古代有稗官,专事采录民俗民情、街谈巷议、逸闻轶事,因为帝王想知道,喜欢听。写史的人哪个不对野史感兴致?司马迁的《史记》,不是官修的,其实就是野史。稗官采录的叫稗史,稗,野生的草,稗史就是野史。野史隐于巷,所以只逛大街是闻见不到的。
我生活在这个古镇,退休了,闲着怪难受的。我倒想学稗官,穿巷走弄,古镇的前世不在闹处,而在静处。读懂古镇,不难,但需耗尽余生。我准备先读懂千秋桥上的桥联:
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