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小村子叫北老柜,东头有一口老井,就在姥姥家的门口。我不知道这口井有多古老,只是看见用圆木头棚起的井壁上长满了青苔,偶尔还从井里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在临近井口的圆木上,有几道深深的沟,可能是没有安装辘轳之前,人们使用绳子直接从井里提水的。井比平地略高一些,上面的辘轳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没有了木头原有的颜色,变成了灰白色,上面全是裂痕。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到这里来挑水,因此从晨光熹微到暮色降临,姥姥家的门前总是热热闹闹的,辘轳吱扭吱扭,桶儿叮叮当当,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开着玩笑,然后挑起水桶,匆匆离去,笑声飘出了好远……
我每次到姥姥家里去,总是喜欢到老井的旁边看人们打水,而村子里的人总是像和大人打招呼一样,也和我亲热地打招呼——“啥时候来的?”“这趟来,多住些日子吧!”“让你姥姥多给你做点好吃的!”……俗话说“姥家门前舅舅多”,我也是和“姨姥姥”“舅老爷”“舅舅”等打过招呼后,就专注地看着人们用辘轳打水。打水的人摇着辘轳,辘轳便“吱扭吱扭”地转起来,一条粗粗的绳子整齐地缠绕在辘轳上,等辘轳的身上缠满了绳子的时候,一只俗称“笆斗子”的水桶便出现在井口——“笆斗子”是用柳条编成的,只是用久了而且常年在水里泡着,这只“笆斗子”已经变成了土褐色。打水的人拎起“笆斗子”把水倒进自己带来的铁桶里,然后很随意地把“笆斗子”往井里一抛,辘轳就飞快地转动起来,身上的绳子也随之回到了井里,“当”的一声,“笆斗子”掉进了水里,随后下一个人拿起井绳在水里荡几下,辘轳又开始“吱扭吱扭”地唱起歌儿来……
夏天的小村子实际上是很忙碌的,小孩子都是家里的好帮手,打猪草,挖野菜……只是到了晚上,井边又开始热闹起来,还有的人家要打水浇自家的小菜园,怎么浇呢?挖一条水渠,水渠很窄,一步就能跨过去,我们叫它“阳沟”。几乎所有人家的“阳沟”都从姥姥家的门口经过,我就趴在“阳沟”边,看着水一股股地流过来,流向家家户户的小菜园,有时候还会忍不住趴在地上喝几口,真凉快!一个辘轳、一口井、一条“阳沟”就像一条条血管把村子里的家家户户连接起来,把村子里的所有人家变成了亲人!
冬天到了,冬日的暖阳斜斜地照在辘轳上,井台也比平时高出了许多,上面全是白色的冰,我小心翼翼地爬到井边,看见井里黑咕隆咚,过了一会儿,才隐约看见绳子吊着的“笆斗子”静静地躺在黑黑的井水里,再过一会儿,隐隐约约看见井水似乎冒着白色的雾气。井壁上的青苔早就被白色的冰层层覆盖,井口变得很小,感觉只是比打水的“笆斗子”稍微大一些。井台外面的空地上,早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地,“打冰尜儿”“溜冰车”,什么工具没有的就在冰上打“冰出溜儿”。打冰出溜,实际上就是一条冰路,这条冰路大约二三米长,大家排着队,前面的打完冰出溜,再到后面去排队。这时候,谁要是穿一双塑料底的鞋子,谁就能滑得最远,滑得最远的就是“英雄”!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开始杀年猪,这时候男孩子们又多了一项运动——“踢足球”。这可是一个特别的足球,就是猪身上的膀胱,吹大了后,变成了男孩子们的“足球”,这个“足球”踢碎了,另一家杀猪了,足球总是源源不断地踢到第二年正月……
如今,这口老井早已不见了踪影,井边的空地上被一户人家盖了房子,姥姥家门前的“阳沟”连痕迹都没了,和它们一起消失的还有我那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