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摇曳在时光深处。
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吧,疯狂嗜读的我在一个太阳将落的下午,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软磨硬泡,才终于从同村同学卫锋的手里,讨得了一本《西游记》。书厚厚的,粗糙却绵软的纸页,强烈地撩拨着我阅读的欲望。虽缺头少尾,但只是那剩下的部分就足够我过几天好瘾了。无奈卫锋非常小气,他在我的苦苦央求之下,才勉强答应借我一个晚上。
其时天已将黑,太阳在西山似落未落,憋成个大红脸膛。我迫不及待,争分夺秒。从接过书的那一刻就抱着书坐在了我们老屋大门的门槛上,直到天色黑尽,直到那字实在是看不清楚了,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真的是读了个天昏地暗啊!
奶奶在堂屋喊我吃晚饭:"妮啊,怎么一看书就拿不下眼来啊!把眼给看坏了啊!"
我不作声。慢慢踱着步子走进堂屋,抱起饭碗默默地吃饭。我最后一个到达饭桌,却最早一个离开饭桌。放下饭碗我就又抱起了书,我一头钻进房间,继续我如饥似渴地阅读。幸好,没人注意我的动向。大人们忙于生活,他们的第一要着是全家人的温饱。
天大黑。掌灯了。我擦一根火柴,点着了煤油灯。油灯隐在炕头一侧的灯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我那时候跟奶奶一个房间睡,她自己在炕头上忙她的活儿,我兀自读我的书。为了看得清楚,我将头凑近油灯,侵占了大半的光亮。
但奶奶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我竟全然不知。那时候,孙悟空和一众妖魔鬼怪正激烈斗法、战势正酣呢。奶奶从不打搅我,她自己悄悄地睡下了。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一灯如豆。
我趴进被窝,煤油灯也从灯龛挪到了炕沿上。这样不妨碍炕头上的奶奶安睡。炕沿是木头做的,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溜光。我将身子蜷在被窝里暖和,只将头拱出被窝,然后就着煤油灯,继续"西游".
灯是奶奶自制的。一只玻璃瓶做成灯身,灯盖由铁皮做成,几缕白色的棉线捻成长长的灯芯,弯弯绕绕地从灯盖的孔里探出头来。
一灯如豆。与现在各式各样的灯具相比,那真是太过微弱的光。但在那时那夜,却是难以言传的巨大的光明。尤其对于我、或像我一样焚膏继晷的夜读人。
我将头往前探一探,以便将书页更凑近灯光一些。灯芯短了,灯光也有些暗了,我从炕尾的笸箩里找出一根缝衣针,然后学着奶奶的样子挑了挑灯芯。灯芯长了,灯光一下子亮了好多。刚要得意呢,却只听"刺啦"一声,居然被油灯燎着了头发。房间里弥漫一股淡淡焦味。旁边已经睡熟的奶奶,此时翻了一个身。见我仍在挑灯夜战,她嘴里咕哝一句:"妮啊,睡吧哈!"然后翻一个身,又睡过去了。我仍旧轻轻地翻动书页,不知道天已几更。书已读完大半,灯身里的灯油,也耗掉了一大截。
真是得感谢我的奶奶。她从来都不会因为我喜欢夜读而训斥我,也从不因为怕耗费灯油而逼迫我早早睡觉。那时候的灯油,真的是和炒菜用的油一样珍贵。奶奶更不会像有些老人,说出些"女孩子读书有何用"的封建论调。她支持我读书,无论看到多晚都不会因为灯油的问题而说我半句。相反的,她还会时不时地在村人面前可劲儿地炫耀:"俺那个孙女啊,就是喜欢看书!将来肯定是个读大学的苗子!"
很惭愧,后来的我勉勉强强才读了个专科,却是我无比喜欢的中文系。若不是当年的一灯如豆,若不是奶奶的爱与宽容,我大概不能像今天这样,仍旧可以一书在手,越读越有力量。奶奶的爱与宽容,也恰似一灯如豆,照亮了我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