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山崖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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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文/李桂女情感

永乐江,一如它的名字,唱着快乐的歌,绕过故乡名叫“杨车”的小村庄,在群山中向西奔去。江对岸的鹰鹫崖一字壁立,直入云霄。

尚未离开老家时,每每遇上大风雨,我总爱趴在楼上的窗台边,看摇七晃八的稻田和树影,特别担心悬崖上的草和树会在摇摇欲坠中跌入江中,鹰鹫崖也毁于一旦,从此永乐江无路可走。然而,一页页撕去的日历提醒我,这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村里百岁老人谭奶奶早说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鹰鹫崖是村子的守护神,它能给村里人挡灾。她还说,永乐江水涨得再高,从没漫过村前池塘下的田坎,旧社会青黄不接的时候村民还盼望着涨大水,因为这时站在崖壁上可以钩上来许多吃的用的,鸡、猪、羊,柞木、家用器物等。说得如此的神奇,小村庄安然的一切,与鹰鹫崖看似无关,又似密切相关。

迎着春日的暖阳,我和一群小辈们沿着永乐江去采青,脚下是冒着泡泡的松软泥土,每一口呼吸都是草木萌动的馨香,满心欢喜得如同初开的迎春花。一水之隔的鹰鹫崖,苔藓、柞木、未名的花草努力地攀附其上,山崖顶部树木森森,犹如给它戴上了一顶深灰的帽子。山崖倒映在永乐江中,深幽暗黑,微风荡漾,更增添了江水的清凉澄碧。

面对山崖,山里人向来亲切,喜欢呼唤它。不管是到垅里插秧、种田、挖土,还是入野巡山,“喂——”的一声起兴,接一段高亢的民歌,或一段缠绵的刘海砍樵,唱得有滋有味,自我陶醉,送走了山野的孤寂,满身的疲累随着歌声飘到了九霄云外。喊山也是一种有声似无声的锻炼,日积月累,跬步千里,肺活量得到扩充,心脑血管得到畅通,与坚持唱歌、跑步殊途同归。生长在山里的孩子都晓得,山崖是有灵性的,它会繁衍苔藓,滋长万木,还会有求必应。曾经,我的一个小伙伴跟随家人上山砍柴,在莽莽苍苍中把自己走丢了。望着满眼的山,他分不清东西南北,伤心地哭便成了与绝望抗衡的动力。结果哭声太大,惊得对面山头高高的岩壁跟着呜咽,一来一往,呜咽声响彻山谷,就成了连接他与家人团聚的红线。

对着高高的鹰鹫崖,小辈们一人“喂——”的一声从心底喷涌而出,大家跟着不约而同地“喂——”,无数声“喂——”在耳窝里回旋,雄浑悠长,天地像变成了一个有形的瓦器,声音成了一圈圈闪亮的光波,从器具底部扩散,荡开,向外飞去。大家喜欢这有回响的付出,呼喊一声不过瘾,便一字排开,摆开架势,双手拢成圆筒状,对着山崖“喂——喂——”一声比一声带劲,喊出了心底蕴藉的力量。我们个个被体内的气流涨得满脸通红,周身的每根毛细血管都舒畅了。满腔的激情也随之扩散,带动躯体一起扩张。正如《道德经》所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声、山音连绵起伏,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累了,我们倒在干燥的草丛中休憩,把身体紧贴大自然,倾听风声、鸟叫、虫鸣和心跳声。头顶,天空瓦蓝瓦蓝的,深不见底,几朵白云悠闲地飘浮,抒写着“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样子。思绪在天空中如同马儿一样飞奔,与大自然越贴越紧,天那么阔,山那么大,人如同一粒尘埃……

没想到对着山崖喂,还有后续的回应。突然,眼前的一幕令人屏住呼吸,心悬到了嗓子眼。“噗嗒”一声,一只大山鹰从鹰鹫崖半山腰的岩洞里展翼而出,双翅像飞机一样平稳,纹丝不动,斜着身子徐徐翱翔而上,愈飞愈高,影子越来越小,最终成了一个黑影。或许是反抗我们刚才对着山崖的大声呼喊,或许它要歌唱胜利的喜悦,或许想要展现它优雅的雄姿,它“哇——哇——”惊天动地地大叫了几声,扇动着双翅消失在山那边了。天地万物皆性灵,看见山鹰翱翔的一幕,我们兴奋得找不着北,似乎那展翅高飞的不是山鹰,而是自己。

亲近山水,对着山崖喂,它会回响,可谓天地有应,无意中喊出蛰伏的山鹰,放飞心中的希望,更是可贵的契机。难得的大自然情景,让人心像被永乐江水淘洗过一般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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