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写毛笔字的传统,由此,培养了一波一波的农民书法家。我大伯也算是个农民书法爱好者。
我没有见过大伯在纸上写字的样子,他是一个文盲,又有些憨,没有人想起过给他一张像样的纸。那时候大家都穷,用宣纸更是不敢想。大伯从未上过学,唯一读过的书是陈旧的字帖。
母亲在大伯去世后告诉我,在她还未嫁给父亲前就知道,大伯在家里永远是吃黑馍、干重活、穿旧衣服的那个,所有好的东西,他都会让给我父亲。这让我很震惊,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爷爷、奶奶是怎样教育我大伯的,而我大伯,又如何把这些事情做了一生。
大伯喜欢写字,常在闲暇随手捡起树枝或者石子,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画,似蛇非蛇,似龙非龙。后来,我上学后,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好学的人几十年如一日,随时随地就地取材练习书法。老师说,那个人就是大伯。
大伯的纸很随意,土地、砖面、木板、青石台阶……笔也顺手拈来,树枝、石块甚至直接用手指。
大伯的字总也没机会展示,他偶尔找到一张废纸,坐下来,想像模像样写几个字,却常被我们姐妹弄洒了墨汁,或是扯烂了纸。父亲识文断字,又在村里做事,门前门后过红白事,也常会找我的父亲写字。那年,前街有人家盖房,拿了纸笔找我父亲写上梁的联,患脑血栓后的父亲已不能握笔,临时又找不到能写的人,大伯才第一次有了在纸上写字的机会。大伯不识字,需要别人把要写的内容写出来。大伯盯一个字很久,落笔却极快,这大大地颠覆了四邻八舍的认知。
在我父亲晚年患老年痴呆症后,大伯似乎忘记自己长了我父亲整整十岁,已是垂暮老人。我父亲在后,他在前,日子回归到从前,他又成为少年时照顾幼弟的兄长,领着我父亲遛弯、散步。
…………
大伯走了,在我父亲去世后的第九十天。我父亲的离世让大伯心中的支柱轰然倒塌。我仍然不知爷爷、奶奶是如何教育大伯的,让我憨憨的大伯,执着地以为我父亲在天堂也需要他这位哥哥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