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下午,省城的街头,行人如织,车辆如梭,一切都在忙碌中着力张扬着这个城市的繁华。
偌大的广场一角,水磨石制成的条椅上,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娴熟地操着一把二胡,那美妙的音符正在他的指尖下流出。
人们开始一拨接一拨地循声而至。乐曲时而悠扬、舒缓,时而明快、激昂,他扣弦拉弓的动作虽不像演奏家那样飘逸、优雅,倒也潇洒自如。
我走过去,掏出贰拾元钱:“去吃饭吧。”
“对不起,我演奏的时间过了。”看来,他一定是把我当成刚散步过来的闲人。我也很快悟到他并不同于那些大街上的乞者,从他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几许自尊与自信。
就在我不声不响地把那钱放在盘子里准备离开时,他突然问我:“现在几点了?”我说:“快七点了。”他随口说:“一天真快!”
我不由一惊,他也会感慨时光如水?
此时,广场上那几盏灯开始有些光亮。
“你拉得真好。”
“是吗?拉得多了,自然也就熟了。”
“你一下午都在拉着欢快的曲子,你真的很快乐吗?”
他半天没有吭声,在他侧转身时,我发现他那刚刚擦过的眼角在灯光下依然泛着光亮的泪痕。
他突然问我:“你看我像瞎子吗?”我有些忙乱地答道:“不像,真的不像。”
“别人都说不像。也好,我不必用墨镜去遮挡。要不,别人见我会不舒服。”
此刻,我有了强烈要知道他身世的愿望。
又是一阵沉默,他平静而缓和地说:“我九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刚开始是眼睛越来越模糊,爹妈为了给我治病不知跑过多少家医院,借遍了乡邻,卖完了家里能卖的一切东西,可我的眼还是没能保住。到啥也看不见的时候,那黑暗真可怕。我由怕死到想死,不再吃饭,急得头往墙上撞。爹抱着我跪在地上求我:‘孩子,只要你活着,俺一辈子养活你。’一家人哭成一团。爹的这句话使我发誓:‘我不光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给父母尽孝。’就这样,我挺了过来。
“那时候我唯一的欢乐是做梦,梦真美好……
“我求爹,说我应该学些手艺。爹领我跪拜邻村旺叔为师,他是俺那里有名的琴师,曾经是剧团的‘头把弦’。他待我像儿子一样,学琴的同时,还教我背诗、学文。就这样,二胡给我带来新的欢乐,我现在拉的这把二胡是师父给的,凭它我真的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给父母分担一些忧愁。”
“你为什么不拉一些忧伤的曲子,既能抒发你内心的痛苦,还能让别人同情你,多给你一些钱?”
“如果我拉的曲子能给别人带来快乐,我会很高兴。”
“你知不知道阿炳?”我说这话时,有意避开了“瞎子”这个字眼。
“我知道阿炳这个人,还会拉他的《二泉映月》,也会拉很多忧伤的曲子,像《汉宫秋月》《病中吟》……”
此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
尽管对他的谈话很感兴趣,甚至想鼓励、安慰他几句,可我觉得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在这个人人都感觉匆忙、浮躁的世界,一个盲人却珍藏着忧伤,抛洒着欢乐,甚至他心中那个美好的“环境”,也怕被小小的烟头污染。我还能用什么去安慰他?!
临走,他那干净、得体的衣着,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他带走烟灰的细小举动,都让我挥之难去……
街头,灯,似乎又明亮了许多,偶尔灭下的几盏,在更多的灯光照耀下,并没有留下阴暗的影子。望着这些灯,我不由想起“盲人点灯”的故事——
睡梦中,除夕夜,那个一手挽着盲杖、一手提个灯笼的盲人向我走来。人都说这是个聪明的瞎子,点灯是为了保护自己,我的脚步却随着这光亮,走过了一段明亮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