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岭下清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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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9文/郭发仔情感

苏仙岭南坡舒缓而下,宛若舞女弓身显露的柔媚腰肢。此处绿树掩映,草地茵茵。和煦的阳光下,一幢幢新楼红白辉映,娴静而高雅。这里,曾经是郴州师专的校园,是我们的青春绽放的地方。

每一日,山岭密林中的清脆鸟鸣,唤醒了一墙之隔的校园。而把我们从梦中揉醒的,是校园广播中舒缓的晨曲。那应是一支大提琴曲,至今不知晓曲名。无论是芳华灼灼的春天,还是风清气爽的秋日,那曲仿佛是苏仙岭上流下的潺潺溪水,由远而近,由轻至重,最终滴落在每一个带着微笑的清梦里。旋即,大家匆忙起床,爬上又长又陡的坡,再登上近二十级台阶,来到最高处的操场上,随着乐曲,一挥手,一转身,眼见的是同龄人的朝气,感受的是苏仙岭绿墙之下的空蒙和清爽。

我们中文系,基本采用的是本科教材教学,课程设置也大致相当,很多人一头扎进去,竟轻松如鱼戏流水,毕业时顺利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着实令人钦佩。其实,上课也蛮有趣的。班主任邓老师年轻,肉乎乎的脸上总挂着笑。他上课严谨,总喜欢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点名回答问题,令人紧张得将头深埋在前方的背影里,课堂上有猫逮老鼠的危机感。郑老师讲《现当代文学》,几乎鲜看教案,也不翻书,瘦高的身子在讲台上不停地晃,口若悬河,将那些书本上并未详载的文学细节全给薅了出来,以致下课了我们还沉醉其中,半张的嘴里全是惊愕和感慨。上《古代文学》课的,是年纪稍长的马老师,戴着老花镜,看我们的时候总要低下头去,从镜片上翻出两只小眼睛来。他的课是说唱的,讲解时是地道的永兴话,难懂,竖起耳朵也只能听个大概。吟诵作品时最有趣,有腔有调,像是村中妇人哄娃的曲,又似花鼓戏中的中秋调,起起伏伏平平仄仄,中间会急刹车般戛然而止。我们忍不住哄笑,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才是读诗的正确方法,古人就是这么读的。后来我才懂,诗歌诗歌,诗本身就是用来歌的。可惜,至今我都不曾学会这般吟诗。

晚间是要自习的,起初我很是不解。抱着几本书,随着一群人拥进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坐定,路上所有的喧闹很快便能沉寂下来,只有棍棒一般的日光灯发出吱吱的电流声。大家读书很用心,学生会干部伸出手指,鸡啄米似的点完了人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记得小兵起身上厕所的时候还盯着书本,下台阶时不小心踩空,“呀”的一声,惊得埋头看书的男女差点失了魂。

师专的课余活动,算不上丰富,但绝对多彩。大家大多待在寝室,或聊趣事风物,或下棋弹琴,或看书写字。师范院校注重书法技能,每人都发了一大堆书法纸、字帖,但喜好程度不同,有人涂画一阵便失了兴趣,有人则坚持成了习惯。卢义很执着,一开始只能在书法赛中得个三等奖,他不服气,一有空就练字,硬是把一本字帖描成了麻筛,最终得了个二等奖,笑得两排牙齿严重错了位。女同学打发课余时间的方式,与男生大致差不多,不过心灵手巧者会尝试着编织毛围巾,一针一线里有谁,她们心里有数的。

跳舞是学校里最频繁的娱乐活动。一到周末晚上,体育系的运动场、操场上,都会举行舞会。大音箱的舞曲一放,蹦嚓嚓,整个校园的夜色都在跟着律动。花五角钱买了门票入场,四周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头顶旋转的五彩镭射灯,将舞池装扮得梦幻一般。我们同寝室人的那点三脚猫功夫,都是从同班的华哥那里学来的。他是本地人,长得标致,歌唱得动听,还会跳舞,什么平四、快三、吉特巴、华尔兹,都玩得溜溜转。我们农村娃儿大多笨拙,起初也只和本班男同学或者好友,手抓手进入舞场,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毫无顾忌,四只手摇得像稳不下来的乌篷船。那时,我算胆大的,有时也会毛起胆子一个人去舞厅,心有戚戚邀了一位不相识的女同学跳舞。一曲下来,心还在怦怦直跳,手心湿热。女同学说,真费劲,手都被捏疼了。那时的我们,都是青春点燃的火焰。对于男女同学谈恋爱,学校的态度是“不反对,也不提倡”。其实,学校是不赞成的。老师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大好时光是用来提高本领的。这谁都知道,但朝夕相处摩擦出的火花,如何也盖不住。周六晚上学校统一安排看电影,常见亲昵的一对对;每天下午打开水的时间,有男生吃力地拎着两个大热水壶,脸上的幸福热气腾腾。惠卿说,他躺在上铺看书的时候,总听到窗外有鸟鸣的声音,时近时远,声声慢,像暗语,又像口令,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意味深长。其实,那时的情窦初开,也不过是牵牵手,互相倾慕而已。

那时每月伙食补贴大约是49.5元,女生够用,男生常常不足。食堂饭菜倒不贵,几个窗口,明码标价,丰俭由人。男同学饭量大,伸出的饭盆很坚毅,眼里死死盯着师傅舀下去的勺子。有人说,最怕师傅的手抖动,一不小心又少了几口。其实,学校还算贴心的,有免费提供的汤水。在捉襟见肘的时日,我就用免费的汤水就饭,吃起来也蛮香的。对于农村出身的娃,这是泥土里历练出来的韧性。

学校长坡右侧,有个面包房,一到晚自习下课,很多人都去那里买牛角面包。新鲜的牛角面包泛着油光,两个微微弯卷的角焦黄,那是难得的美味。那时我们难得有几个零花钱,时常拐着弯从那经过,闻着面包的油香,用力吞几把口水,也算过了一把瘾。其实,我和黄庆生吃过一回,我俩凑的钱买了一个,一人一半,紧紧捏在手里,慢慢地品,细细地嚼,总想将这个美好的时刻持续得更久些。

在师专久了,也会沾染一点城市里的豪气。同室相好,偶尔会去食堂点炒菜,当然空心菜居多,三元一盘,辣子炝炒,香。炒菜的师傅是永兴的,一起锅,便扬起嗓子喊:“包(八)号的端菜——”令人想起电影里脚不点地的跑堂小二来。实在口馋,可以到校门口去吃栖枫渡鱼粉。巨大的柱形铁锅,熬着鲜香的鱼汤。翻滚的汤汁里,有大块的鱼肉时隐时现,上面一层猩红的辣子灰,随时都能勾起味蕾上一触即发的欲望。要来一碗,米粉的绵韧、汤汁的鲜腥、辣子的辛香,一同刺激人的所有感官,吃得全身毛孔洞开,热汗淋漓,仰头直呼过瘾。

很多年不曾回去过,师专已更名为湘南学院,苏仙岭下那片“妖娆”的斜坡业已变成一片都市居所。华发已生,初心犹在。师专的点滴时常入梦,似乎又闻苏仙岭下围墙上的雨声,又见青葱草地上仰视的苍穹。呵,我的师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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