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的老家,踏上爬满青苔的阶台,轻启锈迹斑斑的铁锁,我径直走进杂屋,走近母亲的手摇纺车。
当年搬新房的时候,很多旧家具都处理掉了,唯独这辆纺车我将它留了下来,因为这是母亲最为亲密的物件,它蕴藏着母亲的爱意,储存着母亲的辛劳。
我轻轻地拂去纺车身上的灰尘,仿佛又见到了母亲手摇纺车的身影,耳畔又响起了纺车发出柔和动听的声音。
一年四季,母亲不是做家务就是摇纺车,没日没夜地摇啊摇,摇出初升的太阳,摇走夕阳的余晖,摇过清贫的岁月,摇实艰辛而又充实的人生。
母亲坐在矮凳子上,右手不停地转动纺车,棉纱从左手捏着的棉条抽出,源源不断,又细又长。有时,母亲还轻轻唱着:"棉花棉花,慢慢纺成棉纱;棉纱又长又白,换些油盐回家。"的纺车歌,每唱完一句,左手也伸展到了极限,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拖长,左手慢慢回收,棉线正好缠绕在纱筒上。母亲的双手是那么灵巧,动作是那么协调,姿势是那么优美,歌声和纺车转动的声音是那么和谐动听,就像艺术家精彩的表演,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每天晚饭后,是全家最为闲适的时候。只有母亲闲不下来,继续操作她的手摇纺车。让人感到神奇的是,不论是煤油灯的昏暗,还是月色的朦胧,母亲的纺车都能转动自如。纺纱的同时,母亲不仅能随时回答我们的提问,有时我们做作业开小差,她也能及时发现制止。
每天我们入睡后,母亲仍在摇她的纺车,半夜醒来,还能听到纺车的"嗡嗡"声。早晨起床,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纱筒装满纺车旁边的小竹筐,就如一颗颗饱满的玉米棒,这是母亲一个晚上换来的劳动果实,也是为我们提供温饱的果实。
那时的市场没有成衣出售,商店现成的布料也很少。我们全家人的衣服、被盖,都是从母亲的纺车而来的。我们每次穿上新衣服,母亲就显得特别高兴。为了我们,为了全家,母亲长时间的纺纱织布,从没说过累,也没埋怨过生活的艰难。
后来纺的是"烂絮棉花",就是将一些旧棉被破棉袄的棉花拆出来,在弹花机上弹松再纺纱。从供销社买回成捆的烂絮棉花,纺成纱线后,染上红蓝两种颜色,织成方格子的再生布,我们叫烂纱布,送供销社回收。每次父亲将烂纱布送到供销社,回来总会说"大家都夸我家的布纱线均匀,板子结实。"我们听后都非常高兴,母亲的脸上也露出短暂的笑容。
那年冬季的一天早上,有个远房亲戚来到我家,向母亲借钱给儿子看病,承诺年底还上。可我家哪有多余的钱啊?母亲想了想,拿出了刚织好的两匹烂纱布换回30多元,解了亲戚的燃眉之急。这两匹烂纱布是母亲为我们姐弟准备的学费。可是快过春节了还不见有人来还钱,为保证我们的学费,母亲只得更加抓紧纺她的烂絮棉花。
以后的日子,虽然不需要手工纺棉纱了,但母亲还是常常摇动她的纺车,纺些瓜棚绳、小纱绳什么的,直到去了遥远的世界。
母亲留下的纺车,不仅是勤劳的象征,更提示我们要有爱心,要乐观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