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屋外雨声淅淅沥沥。昏黄的路灯下，汽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盛开在这夜里，甚是美丽。偶有行人路过，人影在雨伞下轻轻晃动，渐渐消失在雨中。远处的高楼大厦沉睡在浓浓的雨雾中，偶有人家的灯火依旧在亮，是否主人也在这雨夜和我一样，难以成眠呢？
我放下手中的笔，伫立窗前，呆呆的望向窗外。雨丝在风中飘荡，轻抚着沉睡中的小城。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夹杂着泥土气息，那样湿润，那样熟悉，让我想起来了那难忘的过往。
我刚读初中那会儿，老家的路还没有通，没有汽车跑。那时，我家条件不好，每顿吃的是碎米饭（玉米碾碎做成的饭），有时也会吃一顿我最喜爱的大米饭。于是老人们就常常告诫我，要想吃"白米饭",就得好好用功读书。为此，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和不识字的母亲，决定送我到县城读书。
一听说自己要进城读书了，我当时那个乐啊！别提有多高兴。虽然那时我对县城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听大人们说山外的世界很美好，有搞笑的电视节目，有许多有趣的课外书，还有很多好玩的去处。想到自己能够走出大山去看看，我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总盼望快点开学。
第一次离开家乡的那个夜晚，为了能够赶上中午的班车，我早早就起了床，却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小雨一点一滴，击打着檐下的瓦片，脆响。不知是老天为了我的离开而不舍，还是因为我能去县城求学喜极而泣。道路崎岖，山高水长，要到县城，就得早早起床，先走四个多钟头的山路，方能到一七三（地名）坐上开往县城的班车。可偏偏下起了小雨，这可把父母急坏了。我呢，根本不管那些，我只要背着一个书包，就可以跑着下豹子口（地名），也可以跳着下鲁打岩（地名），更愿意爬上当槽坡（地名）蜿蜒盘旋的小路，——就当是玩耍。
就是在那个下雨的夜里，我第一次离家在外求学。一张塑料油布就是我和父亲遮雨的工具。
那时的山路，走的人多，石头被踩踏得十分光溜溜的，遇到下小雨，就会变得很湿滑，负重前行就会变得十分吃力。
一人出门，牵动全家。一盏煤油灯，在寂静的山村闪亮。当乡民们还在熟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黑夜里的山路上，打着昏暗的手电筒、冒着小雨艰难前行了。竹篾背篓里装着一百来斤米和面条，重重地压在父亲的肩头。
沾湿了雨水的小草，浸透了我的裤腿。泥泞的路段，一脚踩下去就可以淹没了鞋子。我可不管这些，心早已经飞上了汽车，飞向了县城，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城市的灯火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怕书被雨水打湿，我把书包夹在腋窝下。摸黑高一脚底一脚地往前迈步。
突然，我脚下一滑，摔倒了！父亲立即放下背篓，急忙把我拉起来，关切的问我，摔着了没有……
当同行的乡亲对父亲说，你家的娃儿读书用心，将来一定能进城吃"白米饭"时，我看到父亲微微地抬起头，脸上晶莹的汗珠，折射出充满希望的光芒。那一刹那，我觉得父亲很高大，仿佛背上的重物很轻很轻，尽管他的衣襟已然湿透。
天完全亮时，我们已经走了好一程山路了。这时，雨停了。空气多么新鲜，一切如洗过一般。太阳冉冉升起，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这时，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牛儿在山岭迈步，公鸡在村头打鸣。雨后的庄稼更显苍翠，连绵的群山更显伟岸。我和父亲，一步一步朝着一七三走去，那里有载我远行的汽车……
今年清明节，我带着妻儿回老家踏青，坐在堂哥的车上，沐浴着暖阳，在柏油路上穿行。我和堂哥聊起了当年求学的往事，既怀念又惆怅。
晚间，又下起了小雨，我们坐在老家的堂屋谈心时，抱着孙子玩耍的父亲，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在灯的光影里，我猛然发现，父亲的牙齿已经脱落了好几颗，鬓角已然花白，额头的皱纹记录了岁月的沧桑。他的肩不再挺直，腿脚不再灵便……我心里一阵酸。我从父亲的手中接过儿子，我撒谎说，儿子要睡觉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渐渐地，夜已深沉，儿子熟睡了。窗外，小雨依然飘洒，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下的芭蕉叶上，发出脆响，回荡在熟悉的山村。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前，回想多年前另一个雨夜。轻轻推开窗，一股凉风钻进来，有点冷，这种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