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谋鞋,是老家人的一句口头语。
为稻粱谋,古往今来,这是社会上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吃,是人类的大事,能生存下来才可以想些其他的、做些其他的。
但人类活着确实不只是吃。于是,在解决了“吃”的问题后,自然而然地涉及衣服、鞋子之类。可见,谋“衣鞋”比谋“稻粱”要高一格。如此,在“吃”之外,家乡老一辈人把为衣服、鞋子而做的努力挂在嘴边上,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就我这个年纪所见到的乡人口中的鞋,多数是帆布鞋,也有自家粘布纳底的鞋。那鞋底针脚细密扎实,穿在脚上轻巧透气,绝对不会捂出脚气。然而,有利必有弊,布鞋之弊在于鞋底容易磨穿。
当时能有双新鞋不容易,即便自家做双布鞋也不是件随便的事,布头线脑和糨糊,还有很多道工序。记得小时候,母亲给我们弟兄俩做布鞋的景况,得逢着好天气,把一层层布浆过的鞋底、鞋面晒干晾透,费事耗时。照如今来看,不值当。如今,大家不需再为脚上的鞋子而处心积虑地去“谋”了,只要不是高价鞋和传奇的天价鞋。
某天骑车上班,我这中年人的脑海里突然晃荡出早年乡下的一些词汇,其中之一就是 “穿衣谋鞋”。但我想到老家乡谚很多是以声传,“穿衣谋鞋”未必不是“穿衣磨鞋”。鞋底怕磨,衣服怕破,这是乡间老辈常有的顾虑。
磨鞋,难道不更妥帖?千百年的乡人们担心磨破鞋底,给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经济增加新负担。乡下童年时光,常听到祖父辈们念叨“穿衣磨鞋”这个词,即便我还懵懂,但从那口气中分明能感受出农人生活的不易和艰辛。
理性想来,鞋底磨薄,固然是损耗,但也是体现鞋子价值之所在。磨鞋的过程,实际也是在锻炼脚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路当然要磨鞋。当然,这些都是在“仓廪实”的基础之上才好发挥的话题。看来,经济条件也限制了人的理性思考。
祖父有个老友姓王,不喝酒不抽烟,终生未娶,老来饲养两头水牛租给人耕田耘地以收佣金,他相当节俭,据说正餐常以白米饭蘸白盐。夏天,他常常把一双绿帆布鞋揣在衣衫外的青布腰带上。我那时小,就很好奇。祖父告诉我,老王是怕把鞋子磨破了要花钱买,能不穿鞋,他就不穿鞋了。
卡夫卡说过:“什么是财富?对于某些人来说,一件旧衬衫也是珍宝……这只是一种被物化的不安全感。”老王爷爷的担心,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上,有时说给孩子和朋友们听,他们以为我编了个故事。或许,这就是岁月人生。
我国古代有“人磨墨,墨磨人”一说,其实,人与鞋子之间,不也有这样的关系。从古到今,生命就是这样消磨于眼边的物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