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盆里没有娇艳的鲜花,只有几株狗尾草,绝不是散落的草籽意外发了芽,而是我特意栽种的。几个朋友看见幼苗时,猜测半天,愣是没说出答案,直到我脱口而出"狗尾草"三个字时,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乡间野草,大地之魂,没有什么草木能比狗尾草更令我印象深刻的了,起初的时候它们极其渺小,与一粒破壳而出的花种无异,只是渐渐地,它们习惯了低着身子,贴近地面,在花草之间悄无声息的生长。
秋风卷落叶,落日逐余晖,当苞米越发枯黄,土地日渐疮痍,它们才突然显露出来,带着一抹翠绿,纤细的茎上顶着毛茸茸的脑袋,摇曳在晚风里,沟渠边,甚至是极度贫瘠的山崖上,紧紧拥抱着大地。
狗尾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下地干活,遇见它时,不仅要连根拔起,还要远远的扔在未曾开种的山坡上,即便这样,还是不能阻止它们再次生长,山坡上的狗尾草也再次将根扎进土壤,绿油油的一片,成了儿时的乐园,夕阳西下,翻身打滚,追逐打闹,一棵棵狗尾草将我们深埋其中。
狗尾草里有"狗儿",我们总是喜欢把狗尾草的毛球放在手心里,一边划弄着,一边唤着"狗儿,狗儿",不一会,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就从毛球里钻了出来,又惊又喜。偶尔玩得太晚,被母亲呵斥是常有的事儿,她说:"成天和狗尾草混在一起,野草都快把你们带成野孩子了。"
我不明白野草怎么会把自己变成野孩子,我们可不是野孩子,内心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看着狗尾草心里暗暗惋惜,它的草籽怎么就不能成为大米或是麦穗呢?晚饭过后,我们把桌椅搬到了院坝,整齐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母亲像是看到庄稼开花结穗般喜悦。
随着年龄成长,渐渐明白狗尾草里其实没有"狗儿",也从书本上得知那黑色小虫子是怎么钻进狗尾草的,又怎么出现在我们手心里,更明白那稀松平常的野草会和庄稼争夺养分,它们的存在似乎极其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狗尾草也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我们也各自在求学的道路越走越远,走出家乡,走出大山,逐渐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道。
我到了外地,从母亲那里得知,几个小伙伴也相继去了其他城市,渐渐的断了联系。我们就像是蒲公英被一阵微风,轻轻一吹就散落在天涯。而后在另一个时间段里,或是因为学业,或是工作,或是生活种种,总会有另一群人走在一起,然后,无意间又再次分别,有的人也就此相忘,成一个模糊的背影,一段似真似假的梦,聚少离多或许才是生命中的常态。
当再次被狗尾草吸引目光,它们正矗立在一片极其空旷的土地上,低着毛茸茸的头,像是虔诚的修道士,我猜想着,它们又该是从哪里散落的呢?又会参悟些什么呢?感恩大地,还是感慨岁月匆匆?
心里产生了无穷的畅想,我猜想曾经的那片狗尾草此刻大概也是这般吧?躺过的地方、追逐打闹的地方,应该是被兔子、蚂蚱占领了吧?或许还有几只鸟雀搭巢,微风呼啸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会不会惊落一片树叶,与大地形成轮回。
我想这一定是巧妙地安排让我再次遇见了它们,心里突然有种庆幸,幸好那狗尾草不是庄稼,毕竟庄稼太娇气了,而狗尾草只要有阳光、雨露,它们总能出奇的长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坚韧不拔,无惧挫折,永远向上,却又满怀着谦卑,留下深刻的回味。
家乡似乎也是如此,老一辈口中的"稻草街",早已高楼林立,一条小山沟,也成了休闲"打卡地".曾经扛着锄头匆匆忙忙的农人,也会偶尔闲下来赏花看景、嘬一口茶,和父亲聊聊人生感悟,还会时常叮嘱我要多回老家看看,总有城市里见不到的风景。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信仰追求到梦想成真,从贫穷落后到生活富裕,旧貌换新颜,狗尾草依然摇曳在晚风里,见证了每一个不一样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