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霏霏的上午,挖掘机轰隆隆开进山里,无所畏惧,高山大坡、河谷峭壁,仿佛是充满野性的巨兽,在空谷回音的大山里开始了激情满怀的荡平。群山沸腾、烟尘滚滚,打烂揉碎的风景在记忆与现实中沉浮飘荡。
我追踪这一片片人类生存的标本已有一些时候,石块变成石阶斜挂在山坡之上、天宇之下,漫山遍野的房子见缝插针有了筋脉一般的连接。上下左右东西南北起起伏伏。还有道路,恰似书法大家饱含深情写就的横竖撇捺折,变幻的笔触,浸染了四季轮回的色泽,如漆似染,呼应着矿山人曾经如梦似幻的家园。
更兼有,灯光闪亮的电机车奔忙,河水穿流带着号子的石桥。还记得,烟囱竖起来,有了笔直挺立的倔强,炊烟在树叶山风间飘荡,树林树干树枝树叶里响起矿工上下班奔走的足音。井巷深深,山道弯弯,出入上下的节奏,简单明快,透着一往无前的赤诚。时光迭代,乌金滚滚,成片的屋舍被赋予了生生不息的传承。烈日当空或月明星稀,山风树叶哗啦啦地欢唱,孩子们奔走的脚步踏平了旷野的荒草。蠕动的肠胃,让热血有了河流的奔腾。噼啪噼啪几阵陀螺的鞭响,抽长了细伢子的身量。王家的伢子长成了。李家的妹子在炊烟中展露了婀娜的身姿,几送几扭,装点着石径的悠长。树叶与草茎的挂钩拉扯,在天真无邪之中,促成了私订终身的默契。伢子一心想着去挖煤,妹子执意守山岗,眼波在井口与家门间跳荡。没有索取,只要眼神里有真诚,心尖上有战栗。眼看着男男女女就成了对,就有了矿一代矿二代矿三代。
山谷里的日子飘溢着清冽的甘甜,河流枯瘦或肥胖都带着季节的情绪。天轮固守着矿魂的雄伟。草木对山林的依恋,儿女对父母的深情,长辈对晚辈的嘱托,从来就是那样的执着、缠绵和磅礴。
记不清是谁在日历上画了一道圈,山外的城市建设开始轰轰烈烈,植被在大地上移植,黄泥巴里弥漫着推土机的油香,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道路四通八达,一张张通信网络联通山里山外,高楼大厦的城市与机器轰鸣的矿山融合成两张共振的肺叶。
为了感念煤的芬芳,为了感谢矿工的不舍昼夜,城市建设者们挥毫泼墨,在最具意义的土地上勾勒出一张张棚改的画卷,地心深处匍匐前行的矿工数着日子一趟趟检阅拔节生长的楼层,那是时代为筑梦人开辟的另一片家园,高低错落规模宏大,成为一座城市、一个群族特有的风景。
凝望与憧憬交织在深情的眼眸,脚步沉重心灵颤抖,一如山野里的树枝与草茎,向外的渴望与对往昔的眷恋在历史演进的天平上左右摇荡。
我来来往往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山风席卷而来的大音鼓荡起漫天的灰尘,这边荡平的是屋舍与小山岗,那边崛起的是更具柔性的精神家园。我来来往往行走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从未忘记自己与群族的由来。
哦——搬迁。啊——荡平。哟——巨变。这样的大动作有如神来之笔,让人荡气回肠好梦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