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端 端午的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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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2文/王素艳随笔

“端午到,采艾蒿哎,吃粽子。拴红绳哎,斗鸡蛋……”几个娃唱着自己编的歌儿跑远了。

大米爷爷坐在墙根儿下侧耳倾听。花白的胡须间,阳光像鸟儿跃跃欲试。

“米”姓是十里滩第一大姓。大米爷爷是族里辈分最大的人。每年大年初一,男女老少给他拜年,他家的烟囱便多了不少白色的圈圈,甚是热闹。大米爷爷的嘴里也弯弯绕绕吐出不少白色的圈圈。

老爷子是个怪人。他是端午出生的,可从不提过生日这码事。就说那年,族人要给他过六十大寿,他摇摇头说:“等七十再说吧。”可真到了七十岁,族人张罗要大办一场,他依旧摇摇头。他现在八十五了,在城里办厂的孙子要接他去耍一阵子,他背起手,“噌噌”两步没了影儿,比儿子和孙子跑得都快。

大米爷爷年轻时当兵打过鬼子,后来受了伤,拿不了枪,便回十里滩安了家。

村前有座山,山上有片松树林。大米爷爷就住在山下。有时天不亮,他就挎着筐回来了,筐里,圆圆的驴粪蛋、扁扁的牛粪排子层层叠叠的。“大大,你弄驴粪蛋干啥哩?”二虻子问。“问这干啥?”大米爷爷眯着眼,两道寿眉颤巍巍的。二虻子爱开玩笑,逢人就说大米爷爷要用驴粪蛋垒墙啊。“爸,大爷爷为啥用驴粪蛋垒墙?”“小地羊”问二虻子。“问这干啥?”二虻子学大米爷爷眯着眼,两道淡眉也颤巍巍的。

今年春来得早,夏天像跟屁虫撒丫子跑来了。

村口的碾房也早早地开了工。大米爷爷没事就去溜溜,“听听磨洋工的声儿……”他咧嘴笑,满口牙像等着嚼嘣豆,一颗是一颗。所谓磨洋工,不过是驴戴上眼罩,踩着小碎步,围着碾盘一圈圈地转。大米爷爷闭眼都能听出来谁家的牲口在拉磨。

碾房是村上的,也上岁数了。

四十年前,村里通了电。后来,二虻子家建了个米面加工厂,机器一开,白花花的米面就顺着传送带转到人手边,方便得很。久而久之,老碾房少有人去了。前两年,二虻子他哥去县上做大买卖,二虻子和他爸忙着侍弄上百亩田地,***他嫂他媳妇忙着摆弄连片的蔬菜大棚,顾不上加工厂,老碾房又渐渐地添了人气。大米爷爷格外高兴,虽然,他知道村里的超市有的是成袋的米面,人们去碾房不过是个消遣,确切地说,是为了翻晒老老少少藏了多少年的念想儿。

这不,转眼又要到端午节了。

大米爷爷的三个儿子赶驴的赶驴,扛筛的扛筛,抱小麦的抱小麦,去了碾房。压出的新麦面喷喷香,准备用来蒸艾馍馍呀。“这玩意儿驱虫杀菌,好。”大米爷爷顶爱这一口。

包粽子是女人的活儿。

江米又匀又细,泡在大盆里,一粒是一粒,透着水灵劲儿。大米爷爷的儿媳们准备了大枣、葡萄干、花生……把洗干净的粽叶铺平,轻轻地一折一弯,一个个三角形的“漏斗”便张开了嘴巴。然后,一人挖菱角般捞一把江米,放进“漏斗”里,压实,再把香香的各色配料均匀地掺进去,粽叶包了一层两层,细细的绳儿在外面缠了一道又一道。

“妈,水开啦!”大米爷爷的小孙子喊。“妈,鸡蛋煮好啦!”大米爷爷的二孙子喊。“妈……”一个羞怯的声音响起,大米爷爷的儿媳们不约而同笑弯了眼——这是刚过门的大孙子媳妇,叫端端,也是端午节出生的。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一害羞一紧张就结巴。她本来大名叫“端午”,结果上学报到时,老师问她叫啥,她张嘴说“端……端……”从此,她就叫“端端”了。

大米爷爷对端端另眼相看。这孩子能干,十里八乡的,论塑编柳编绳编,谁也比不过她。只是现在家家不缺钱,都盖了新房,要装饰房间呐,县里有的是现成的十字绣和艺术画,开车去开车回,便当极了,谁还费劲巴力地编这编那呢?端端不言不语,上网看视频,学编花技巧,两个月后,硬是开通了自己的直播间。说来也怪,独自面对手机屏幕,她竟然不结巴了,不光不结巴,还能唱两段哩,都是年轻人稀罕的流行歌曲。她展示的编织技巧,她编出来的各色物件,让百里之外的人都知道了十里滩。这不,跟端端预订端午节五彩绳手链和葫芦挂件的多着咧!

“端午到,采艾蒿哎,吃粽子。拴红绳哎,斗鸡蛋……”几个娃唱着自己编的歌儿又跑来了。

“啊……哈!”大米爷爷抖了抖眼皮,口水顺着胡子淌下来。一阵风吹过,他模糊的梦境像蒲公英般飘散。飘过去又飘过来的,是娘年轻的面孔和不舍的眼神。自娘故去,他还是第一次梦见娘。“娘长得像苦菜花,”大米爷爷想,“可她刚才笑得真开心……她说,五月仔,你该过生日哩……”

阳光似金丝银线撒了人一头一脸。

大米爷爷低着头,背着手,慢慢地往老房子走。老房子在河湾旁,灰黑的墙壁承载着大米爷爷父辈的记忆。房前的地很肥,蚯蚓和盖盖虫爬过的痕迹像花儿一样。一垄垄小葱小白菜香菜臭菜长得正欢——二虻子和“小地羊”不知道,这里有驴粪蛋的功劳哩。大米爷爷摸摸门窗,咂咂嘴巴,保守这个秘密的快乐像细密的皱纹爬了他一头一脸,他眼底的笑波也一漾一漾地,爬了手里花捧似的小菜一头一脸。

远远地,家家户户的烟囱飘出了白色的圈圈。村口的大喇叭放了一支什么歌儿,在渐深的暮色里,沿河湾的走势一直钻进大米爷爷的耳朵里,曲调儿怪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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