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立冬,狂雪突袭。站在楼上,我看那银杏树也冷得哆嗦,而纷纷扬扬的雪瀑里,着各色衣服扫雪的人们,红的橙的绿的黄的,意象像精灵一样跃动,格外撩人情思。当夜,我悠然入梦,梦中竟奇遇李白……
翌日,雪势稍缓。我缓步楼下常去的一小酒馆。雪雾之中,食客自然不多,可称忘年交的酒馆老板见我踏雪而来,格外高兴。我说,“一夜狂雪,竟梦会李白,竟生了一首诗呢。”年轻的老板因喜爱文学特别是诗歌而与我结识,此时,兴致蛮高:“好啊!快拿出来我好拜读!”
“今夜,雪落,雪飞/你是映照唐诗又映照宋词的雪吧/整个唐朝最爱雪知雪的是李白/燕山轩辕台下惘然不已的李白/读饱了圣贤,就邀明月/一杯饮尽月光,遂剑舞雪影……”
“啪”!小老板读着读着不禁拍案而起:“你这两行诗‘那厢,这环卫大姐刚摘下汗湿的围巾/便吐出一行沈阳绝句:雪后的月亮真美’,绝了!活活写出了咱沈阳人的豪爽性格啊……”
“过奖,过奖!”我说,“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到,这些社会窗口的从业者,真是忒辛苦了,值得赞美!我诗中写到的环卫大姐、环卫工们自不必说,还有社区的志愿者、指挥交通的民警……写一首诗,表达不尽对他们的敬意呢。”我感叹。小老板眼睛一亮,说:“你这句话倒提醒了我,你看环卫工们,昨夜干了近乎一宿,眯了不大一会儿吧,在外面大道上又干了起来。我给他们整点热汤热饭,奉献一片心意好不好?” “当然好啊!”我也应声而赞,沉吟了一下,又道:“我觉得,你首先要做一锅疙瘩汤,请环卫大哥大姐一进你这屋,扑面而来的是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一句“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不知怎么,竟如一根细细的线,长长地牵动了我俩的心弦,似乎忆昔之线抻开,嘈嘈切切,“大珠小珠”,竟然都溅落到了一钵疙瘩汤里,溅得我俩的眼角都亮闪闪的!
“哟,两个老爷们怎么都……”闻声回头,竟是刚摘了帽子口罩,头上脸上冒着热气的环卫工李姐。她忙了大半宿,早上来不及做饭,就在这里给家人订了餐。小老板满是热情地招呼她,说:“花卷和粥都给你热着呢!我再给扫雪的师傅们拨拉一锅疙瘩汤,你一块带回去两碗……”
“疙瘩汤?这可好呀!谁想到的整这暖心的汤?”我和小老板相视一笑,他带点神秘感地说:“李姐,我给你读一段:妈妈们用刚刚放下炕上针线或地上切菜刀的手,从炕琴里舀出少半瓢藏了好久的精粉白面,在这初霜一样白又细腻如蚕身的面粉上,浇上清清的温水,用筷子有节奏地搅,轻轻地拨拉,再把盆一晃一晃,面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面块、小面团。一双双皱纹横生又不失纤巧的手,加快了节奏,将面团、面块搅成更均匀、更细小的疙瘩。一拨拨温润如玉的小疙瘩,就是一串串珍珠啊,这疙瘩汤不就成了珍珠汤嘛!在筷子与面盆的碰撞声里,一双双眸子亮了,一双双奔波的脚步歇了;一串葱白葱黄的花在锅里浅浅的油凹里绽了,一锅清亮亮的水开了,一拨拨‘珍珠’下锅了……”
“这不是咱东北的疙瘩汤吗?写得美呀!”小老板满脸阳光地笑了,一指我说:“没错,这描写疙瘩汤的美文正是这位老师的作品,给你们做疙瘩汤也是他的提议。”
李姐也满眼精芒地笑了,说:“忒好了!在东北,疙瘩汤不但是特招人稀罕的美食,而且是救命汤呢!”看见我俩不解的神情,她快人快语放开了“机关枪”:“咱是新宾人,那林子老大啦!人进林子,遇见风雪,就找看林人的小木屋或者过去的窝棚。生了火,你就摸吧,屋梁上架子上准有装杂粮面的小袋,拨拉一盆疙瘩汤,在火上坐着,听北风烟雪,野兽嗥叫,一会儿工夫汤就好了,你就吸溜吸溜喝下去吧,这疙瘩汤,会让你感到老热乎、老幸福了……”
小老板被这情绪感染了,眸子亮闪闪的,似乎在回忆:“在我辽南老家,一定要放青菜,西红柿和青青嫩嫩的小白菜,再放点香菜叶,味道会更鲜美。该起锅了,母亲像魔术师一样,不知从哪儿变魔术似地变出来一个小瓶,不待启盖,已香气扑鼻,香油,只需滴两滴,最多三滴,它立马变成了侯宝林、郭全宝的经典段子《珍珠翡翠白玉汤》!”
快人快语的李姐又抢过了话头:“香油香,香菜香,香味最爱往鼻子里钻,哈喇子也最容易‘咕嘟’一声涌上来,而孩子们一个个喉咙里都似乎长出了小手。妈笑不拢嘴,说:来,趁热乎,喝!当妈就着热辣辣的目光,将热腾腾的白面疙瘩汤端到你嘴边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才是‘妈妈汤’啊……”
李姐一捂脸,说不下去了,她要说什么我深有所感,是呀,就着袅袅升腾的香油、香菜味,你吸溜一口品吧,这‘妈妈汤’不就是幸福汤吗?你是被亲情滋润、浸透了,因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也许不知道,你一匙一匙舀起的,还有妈妈欣慰的笑……
这时,李姐抹了抹眼睛,眼窝一闪一闪地对我俩说:“让我来吧,像妈手把手教的那样,我要亲手拨拉一大锅‘妈妈汤’,把扫雪的人们都请进来,每人先来一碗浓情的疙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