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离开我们已经四十三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昨天还见过他老人家似的。
祖父是位骨科大夫。白净、清瘦、精神矍铄。天麻麻亮,总能在后院看到他练拳的身姿,刚劲有力。他说,练拳一为健身,二是做骨科大夫没劲儿不行。
有一回我见他正骨。病人疼得哇哇乱叫,不让他上手,助手只好有的抱腰,有的按腿,跟打架似的。经过一番忙碌,等祖父正骨复位把竹板绑好,他的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
祖父人缘极好。上下班从小巷经过,街坊四邻都主动和他打招呼。谁家有个病有个痛的来叫,他放下碗就去,从不耽搁。
他说,人有病就痛苦,迟延更会加重痛苦。要减轻病人在治疗中的痛苦,接骨的时间越短越好,所以手法一定要准。
祖父闲暇时间基本都在看书,钻研医术。那书一本本跟砖头似的。我好奇地翻看里面的图例,他摩挲着我的头说,这可是咱家的饭碗呀。随后他念了四句顺口溜:医生门前过,让到家里坐,虽说用不着,却是冷热货。
让我最震撼的,是祖父给自己接骨的一幕。那天,祖父和二叔给邻家送磨,“瓜菜代”年代,大家常买些粮食自己加工。前两天刚下过雨,抬着磨下台阶时,祖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小磨斜过来,砸在祖父的左小腿上。二叔吓得哇的一声,跌坐地上,家人更是手足无措。我吓得抱着奶奶的腿,浑身打战,哇哇大哭。
祖父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挡住试图扶起他的手,他就地坐着,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成串地往下滚。他伸手在腿上摸了一圈,骨折了。他让家人拿来布条,还有两本约一指厚的书。他坐在地上,咬紧牙关,给自己接骨。只见他腮帮上的肉突突地跳,衣服像被雨淋过似的,全湿透了。复位后,他用两本书绕腿围成一个筒,用布条扎住固定好,这才让人把他抬回家。
事后,我傻乎乎地问祖父:“爷爷,您给自己接骨不疼吗?都没听见您喊叫。” 他捏捏我的脸蛋说:“傻孙子,那能不疼吗?可光喊叫有啥用,咬紧牙关,也就挺过去了。”
那一幕,虽已过去多年,可在我的记忆里,如刀刻一般清晰,尤其是他那句“咬紧牙关,也就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