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网上的偷菜游戏风靡一时,我却不屑一顾:虚拟世界的游戏,怎比真刀真枪的偷菜来得刺激?
生产队的菜园围着低矮的土墙,树枝做成的栅栏权充大门,门内盖有一间简陋的草房,矮矮胖胖的蛋儿伯常年住在草房里看菜园。蛋儿伯成天笑眯眯的,我们不怕他,但怕他养的大黄狗。那条狗大得像狼,人还没走近菜园,它就开始狂叫,还作势要往人身上扑,好像菜园子是它家的,叫人又恨又怵。
蔬菜最丰盛的季节是夏天。每隔三四天,快晌午时,生产队的铁钟就会敲响,这是要分菜了,各家的孩子都挎着篮子走向菜园。摘菜的社员早把满满的菜筐抬到园子门口,蛋儿伯把菜按品种、数量搭配好,红红绿绿地在地上一堆堆排开。菜是按人头分的,人口相同的人家,数量便相同,排列在同一行里,去得早的人可以优先挑选。
最让小孩垂涎的莫过于西红柿和黄瓜。分得是不少,可每家都有好几张嘴等菜吃,要想放开肚皮吃一回,除非翻过土墙到菜园里去偷。
有天下午,跟我住一条街的狗娃挺神秘地对我说,菜园的西红柿熟了,约我晚上去偷。吃过晚饭,我俩照常和伙伴们玩游戏,等大家都回去睡了,才悄悄摸到菜园边。
我俩躲在园墙边高大的柿树后面,向草房张望。屋里黑洞洞的,听不见蛋儿伯抽多了烟的咳嗽声,也听不见黄狗凶恶的吼叫声。天上残月如钩,夜风吹来牛马的腥臊气,和园子里蔬菜的清香搅和在一起。附近的水渠里,青蛙呱呱地聒噪着,如临阵的战鼓,令人神经紧张。
我俩低声商量了一下:如果不幸被蛋儿伯发现,能跑就跑,实在跑不脱,就爬到菜园中间的构树上,死也不能当俘虏。
然后,我俩小心地翻过园墙,猫着腰向西红柿地里走。星光下,什么都看不清,摸到西红柿,就摘下来尝一口,如果是尖酸的,就扔了,再摘下一个。熟透的西红柿酸酸甜甜,好吃极了,我俩先吃了个肚子圆,又摘了十几个,包在狗娃哥的汗衫里,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
偷菜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我很得意,觉得蛋儿伯和他的黄狗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狗娃一瘸一拐地苦着脸来告诉我,蛋儿伯拎着大半篮被咬过一口的西红柿找到他家告状,他爹抡起笤帚狠狠揍了他一顿。“真奇怪,他咋知道是咱俩偷的?”狗娃一脸纳闷。
几天后,我才敢从菜园过,蛋儿伯给了我两个西红柿:“憨闺女,想吃啥跟伯说,种个菜多不容易?可不敢再去糟蹋了。”说得我羞愧难当。
过了一个月,蛋儿娘骄傲地抱着她新生的儿子出现在街上,我才知道我们偷菜顺利的原因。那晚蛋儿娘临产,已经有了四个闺女的她,终于生了个儿子。蛋儿伯高兴坏了,留在家里侍候媳妇,没去菜园值班。
后来,菜园分到了各家各户,不知为什么,自家的西红柿,就是吃不出偷来的味道。再后来,菜园变成了乡亲们的宅基地,盖起了楼房。再再后来,耕地被占用,大家不再种庄稼,也不再种菜了。
前些日子回老家,跟已经白了头发的蛋儿伯闲聊,他还记得我当年偷菜的“光辉事迹”。他的孙子,听着我和他爷爷的神侃两眼放光,脸上写满羡慕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