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都烦得很。”我妈这句话是搁到我身上的。
我妈是打“铁”的,人称“屈铁匠”。不过,铁不是金属的铁,是碳基生物的我。
小时候的我有点像男孩子,一年到头,我都理的男孩子发型,活成了“男孩子”的形象。我们龙滩街上跟我同龄的人都是男孩子,不同龄的也是男孩子。于是我就跟他们满山遍野乱跑,上山打鸟烧蜂包,下河摸鱼捉螃蟹,趴在地上打弹珠、扇卡片。每次回到家全身上下不是被水打湿就是被泥巴覆盖,逃不掉我妈对我的一顿打,一天给我换几套衣服是常有的事儿。都说“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有的时候还不止。从此,我妈又多了一个称号“屈铁匠”。不管她啷个说我啷个打我,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动作倒是挺快的,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几扯几扯就下来了,手没停,嘴巴也没有停。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长大,她渐渐老去。一句“妈妈”我依然叫不出口,只会喊“妈”,在给她发微信消息的时候,也只发“妈”,有时觉得一个字太单调,那就“妈妈妈”或者“妈妈妈妈”,反正不会发“妈妈”,因为我觉得这样显得奇怪、别扭。有一次,我问我表姐:“姐姐,你喊幺姑的时候,喊妈妈,是啷个喊出口的?而我不行。”“就那样喊呀——妈妈,妈。我喊妈也不顺口,可能是你喊习惯了吧。”她若有所思。
我妈对我是放养式,我们之间几乎不打电话嘘寒问暖,发信息也很少回。室友们说:“你这绝对是亲生的,但是我也好羡慕***妈对你呀,不像我的妈妈对我,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原来,我们都是彼此羡慕别人家妈妈。
曾经,我也常常羡慕他们的妈妈对他们关怀备至,现在,我明白我的妈妈跟他们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逛完商场后,走到通川桥时,她瞥了我一眼:“看到你都烦得很。”我笑了:“你真的奇怪耶,我又没叫你看我,你自己要看我,你看我烦,你就莫看我啥,哪个叫你看的?自己要看我还说我烦,你说你奇怪不奇怪嘛。”她又瞥我一眼:“懒得跟你说,给,自己提。”“自己提就自己提,硬是的。”
疫情期间,大学开不了学,3月底,我瞒着妈去打了耳洞。意料之中,她脸上乌云陡起,抓起个东西就朝我扔了过来,“你想死啊?疫情啊!”天气越来越热,耳朵发炎,个多月不见好转,酒精用了一瓶又一瓶,电话打给上班的她:“妈,回来的时候记得再买瓶酒精和几袋棉签,莫忘了哦。”她啥也没说,直接挂断了。天晚了,我妈回来了,手里提着两瓶酒精和几袋棉签,对我说:“给,拿去,看到你都烦得很。”我嘿嘿直笑。
过年了,要走亲访友。我妈和我幺姑有点小矛盾。
“妈,明天我要去幺姑那里耍哦。”
“去啥子去,不准去。看到你都烦得很。”
“为啥不能去哦,前两天都去了舅舅那里,为啥幺姑这里就不能去了哦?”
“去你舅舅那里该去,那是我哥。”
“嘿,你也晓得那是你哥哥,幺姑还是我幺姑呢,我去又没叫你去,我去我幺姑那里也该去,她不来我们这里是你们之间的事儿,别把我扯进去。”
本以为没多大希望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谁知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妈就把我喊醒:“快点起来收拾,去你幺姑家。”“不是不去吗?咋个又去了。”“你去不去嘛?”她说。我笑着答:“去。”“走的时候记得把钥匙带上哈。”
当我来到幺姑家把这件事儿说给她们听的时候,她们也就会说:“***妈就是嘴巴硬,心软。”
“看到你都烦得很。”我妈总是这样对我说,但我这才忽然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神色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