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世纪80年代以前,乡村大多是土墙草屋,猪牛羊和人们同住一屋是常事,那时的农村还没有通上电。冬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几乎是从不洗澡的。只有在春节前几天,宽裕的家庭才会舍得花一两角钱到街上的澡堂洗上一回。
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村人们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的床铺席子下大多铺着稻草或麦草取暖。这样的“床铺”睡久了,皮肤变成了黑灰色,肘关节和膝盖关节处常常皲裂起皮,人们的最亲密伙伴“虱子”“虮子”形影不离。尤其是孩子们身上整天痒痒的,经常有虱子在头发上爬来爬去……冬日的阳光下,土墙或草垛边,时常看见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在互相逮虱子、掐虮子的“温馨画面”。逮到的虱子,放在硬物上,用大拇指盖狠狠地一挤,听见“啪”地一声,黑芝麻大的虱子便肚皮爆裂,溅出鲜红的血。人们的棉袄或者衬衣也是虱子、虮子藏身的好去处。总之,因为不能经常洗澡,人们的个人卫生状况是现在的孩子们没办法想象的。
记得我6岁时的那年年前,父亲推着独轮车带我去集镇上(那时叫公社)洗澡。集镇与乡村就是不一样,繁华而气派,集镇上的房子大多是青砖青瓦。整个集镇上只有一家澡堂,青砖斜顶灰瓦房的澡堂坐落在集镇东南角,房子要比一般的农村土墙草屋高出不少,高高的屋顶上有一排小小的气窗,澡堂的门窗都是紫红色的,木门是装着弹簧的推拉门,大门上挂着厚厚的挡风帘子,大门分为两个出入口,东面是男生入口,西面是女生入口。
澡堂门口收票柜台比较低,小孩子超过柜台高度就要买票,没超可免票。那时的洗澡票一张捌分钱,纸张上印有粉红色的“洗澡票捌分”字样且盖着蓝色专用章。排队轮到我量身高时,我站在柜台前故意弯曲了双腿,基本与柜台平齐,收票的老大爷对我父亲说:“这孩子就不要票了!”
澡池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换衣室,那时没有衣柜,换下来的衣服都摆放在长木椅子上,长木椅子也可以坐着更换衣服和休息。没有柜子放衣服,大家只能把衣服一坨一坨放在长凳上。换衣室内墙壁都是白石灰刷过的特别耀眼,澡池与换衣间也是贯通的,但澡池间的墙壁没有刷白,只是光秃秃的水泥;为防止打滑地面故意弄成粗糙的水泥地,屋顶上是有玻璃罩的防爆汽灯。
进入澡堂的换衣间有一大摊大小不一的木板拖鞋,要澡客自己去配对,厚厚的木制鞋底上是宽宽的麻布条做的鞋带,整个澡堂听到的都是“噼里啪啦”木板鞋走路时发出的声响。人多的时候,木板鞋不够穿,小孩子就光着脚丫踮起脚尖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时的澡堂没有淋浴,只有大池,一池水从早洗到晚。长方形的大池子用水磨石砌成,池子里有一圈台阶可以坐在上面泡澡,池子的另一边连着一个小池子,小池里的水较热,上面盖着一扇木门板,里面有根很粗的热水管,通入热水管的水加热传递给大池子。喜欢水温高的就在小池子里泡一会儿,相当洗“桑拿”浴。大池子人多,6岁的我又瘦又小,父亲常让我躲在角落里,害怕我被大人们挤到。澡堂内热气冲天“雾茫茫”一片,灯光昏暗,人们挤在一起,泡在浑浊的池子里,背靠背,搓脚的搓脚、擦背的擦背、大声吹牛聊天,呼吸着混杂着各种骚臭味儿的空气。
那时的澡堂很少有搓背的师傅,澡客在大池中泡透后就互相搓灰。大人给孩子搓,孩子帮大人搓。没有搓澡巾,大多将毛巾缠在手掌上,也有用丝瓜瓤或鞋刷子,从上到下、从前胸再到后背,全身泡透后,只需轻轻一搓,黑灰色的泥条就会一根根滚落下来。没有洗头水和沐浴液,大家都是用碱面洗头,用香皂擦洗身体。有经验的澡客搓好后再捶一捶背,敲背的力道要均匀,不轻不重,啪啪作响,很有节奏感,被服务的对象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有的竟在敲背中睡着了。有时恰巧遇到个识字的文化人也在泡澡,那这拨澡客们算是有听福了,文化人常会给大家说上一段《杨家将》或者《三国演义》,只见他大大方方地端坐在澡池的台阶上,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开讲了,澡客们掌声阵阵,笑声不断,仿佛澡堂内的骚臭味儿也被冲淡了不少。
弹指一挥间,4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人们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物质生活有了质的飞跃,家家都有太阳能、热水器,足不出户就可以洗澡,那些曾经的老澡堂文化和澡池中氤氲的雾气成了人们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