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天这样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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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2随笔

虾爬子

虾爬子,别名虾蛄,海洋节肢动物。可是,在鹿岛,在獐岛,在东港,在辽东沿海,到了渔家或是海鲜市场,说:来二斤虾蛄,卖者会愣愣地瞅你,不知你所云。你要再重复一遍,人家也一定不会明白你要什么。

虾爬子就是虾爬子,祖祖辈辈都这么叫的,虾蛄,虾蛄是个什么东西?笑死人了!

梭子蟹,铁甲将军,大对虾,翎子生,从长相上看,或威武或英俊。而虾爬子,既不像蟹,也不像虾,头上的双足,三节,如螳螂那折叠的长刀,也带齿,尾巴像舵扇,整个身形看,像琵琶,大约正因为如此,虾爬子的俗名之外,还有一个名称叫琵琶虾。名为琵琶,从头到尾,也就巴掌长,寸许宽,而且背带刺,头足带刺,如舵如扇的尾,也带刺。如此袖珍而又带刺的琵琶,谁人能弹?这般模样,像什么?公平地说,像虫子。但是,就是这个像虫子的虾爬子,正正经经的四大鲜王之一。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同为四大鲜王,梭子蟹个大肉厚,属大餐;虾爬子小巧精致,为小吃。

山中兽王老虎,额顶有一个王字,虾爬子腹面的脖颈处,也有一个王字。认真说起来,老虎额顶那个王字,只是几条黑色条纹组成的近似的王字,多少有一点附会成分;虾爬子脖颈上的那个王字,横三竖四,颇有楷书风。而且,这个王字,比老虎额顶上的王字,更加清晰、工整。老虎额顶的王字,不分雌雄,虾爬子脖颈上的王字,只属于雌性。雌性虾爬子不但比雄性的虾爬子多了一个王字,还多了如同蟹黄一样的虾黄,只是,它的黄不是蟹黄那样附在盖上,而呈细柱模样的线形,自头以下如脊梁一样,伸长至尾部。

虾爬子的肉,嫩而滑,汁液充盈,入口,绵绵软软,不嚼而化。而雌性虾爬子,除肉的嫩滑绵软之外,还有膏黄丰腴,那看似一线的膏黄,实、紧,又略硬,入口,在齿间挺,在舌尖颤,在口腔里酥,与肉相伴,其味妙不可言。正因为如此,吃虾爬子,宜先雄后雌,食雄,品肉鲜,食雌,品肉鲜又增膏香,鲜香兼得,从而把舌尖上的味感推向极致。

如今,虾爬子不但征服了辽东,而且早已走上了沈阳、北京一些大都市的餐桌。便有了趣事。我的一位同事,因女儿在北京上学、工作,有时去北京。十几年前的某年春日,去市场买菜,竟意外见到了虾爬子,自然要买几斤解馋了。在丹东地面,卖虾爬子都是分雌雄,雌的自然贵些了。然而,在京城,雌雄虾爬子混在一起,不但价钱一样,而且可以随便挑选。见多识广的北京人,多挑个大的往塑料袋里装,不用说你也明白,个大的虾爬子,是雄性的虾爬子啊。我的同事呢,自然是挑个小的虾爬子买。开始,卖者感到奇怪,偌大的北京城,没有一个人买虾爬子专挑个头小的啊。看来,天下老大的京城,也不是什么都明白。当然,商家总是精明的,何况是京城的商家,很快就知道了虾爬子这种东西雌雄的不同价值,也同丹东一样,把雌雄虾爬子分开卖了。

吃虾爬子,有酒最佳。三二渔人聚于船上,一家人围于桌旁,或是旧朋新友相会,寻一处酒家,一盘虾爬子摆到面前,几只杯里斟满了酒,虾爬子在手,品咂间,酒在心里热,味在舌上鲜。随意一个话题,举凡时事旧闻,小道八卦,上句说山,下句说海,头一言脚一语。一路聊来,瓶中酒空了,盘里的虾爬子成了一堆皮壳,时光将晚或是春夜已深,醉眼蒙眬里起身,走人。这一次的小聚,聊了什么?不记得了,能记得的,只有虾爬子佐酒的半日清闲。

看戏,有武戏文戏之分;食海鲜,亦有武吃文吃之分。譬如梭子蟹吃得痛快淋漓,是武吃;虾爬子吃得温文尔雅,当是文吃了。前者如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后者似杨柳春风,浅唱低吟。不亦乐乎?

——虾爬子佐酒,多乎哉?不多也!

海螺

一定是拳头大的,一定是粗粝如石的,一定是外壳厚重的,一定是螺塔五六层的。

还有,一定是黄海、渤海的土著。黄海、渤海,我国最北方的海,相对于南方的海,水温较低,水中生灵长势缓慢,从而肉质密实,鲜味大增。鱼也好,蟹也好,虾也好,都是最好的吃物。海螺,亦是如此。

锅添凉水,入海螺,点火。柴火、煤火、煤气,皆宜;大锅、小锅,均可。蒸汽冒起,鲜味相伴,云雾一般弥漫灶房,那么,大饱口福的一刻就在眼前了。

梭子蟹是大餐,不需佐料;虾爬子是小吃,佐酒;海螺不是大餐不是小吃,算是中吃吧,可佐酒亦可不佐酒,但必有蒜酱出场,方成标配。那么,在缭绕的鲜香气里,剥蒜,入臼,握起臼槌,灶房里就响起捣蒜的啪啪声,时高时低,类似打击乐。乐声终了,蒜泥入了碗中,那么,主角出锅,热气腾腾登场。

好多人都吃过海螺,饭店酒楼,大多有一道牙签海螺,一盘海螺摆到桌上,每一个上面都插着一根竹制牙签,很小资的格调了。这情景,在渔家看来,未免小家子气,未免好笑,吃海螺就吃海螺,和牙签有一毛钱的关系?在海岛,在海边,吃海螺和牙签无关,须以手将其足捏住,一扯而出。

煮海螺,必凉水入锅,温度由低缓缓一点点升高,海螺不会将足紧缩,从而更加鲜嫩,也容易从壳中扯出。如开水入锅,海螺与高温相遇,必会立刻紧缩其足,从而使得螺肉变紧、老化,硬而粗糙,其肉,还不容易从壳中扯出。当然,如果凉水入锅,煮过了火候,螺足也会缩紧,螺肉同样会变紧、老化,而且比热水入锅的海螺,肉可能更粗糙,你想再从螺壳里扯出螺肉,几乎不可能了。煮海螺,讲究火候,火候恰好的海螺,取出,一身汤汁,扭了几扭的螺肉,轻轻颤,逗人馋虫。

醮海螺的蒜泥有讲究,最好是老式的石臼捣出的方好,蒜泥清亮,脆生,配以酱油、香油、白醋,把螺肉轻醮,入口,嫩,滑,弹齿而不柴,大嚼,蒜酱的味道和螺肉的鲜相融,一个字,爽,两个字,真爽,三个字,爽呆了!

有食客入岛,咬一口螺肉,未嚼几下,眉眼立时紧皱,连说怎么这么苦啊!不用说,一定是远方客了。为什么苦?螺肉上有一道从头到尾的筋,淡蓝色,岛上人,辽东海边的人,都知道那叫苦筋,食前,得先去除,外来客不知,不想叫苦也得叫苦啊。想起一个故事,上个世纪的1975年,我去大鹿岛,住当时岛上唯一的小旅店。午饭后,我正要出门去海边转转,一位中年女子和她女儿来找我,手上,拿着一个梭子蟹。当母亲的不好意思地告诉我,那只蟹,她母女试着吃,可每一处都是甲壳,咬不开。原来,那对母女来自本溪,从来没有吃过梭子蟹。以此看来,外来客不知螺肉上的苦筋,不为怪。

山珍也好,海味也好,越是纬度高处,其质其味就越佳。在黄海北岸,有海螺为证。

又想起了那个词: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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