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爷爷很喜欢秦腔,带我走亲戚时,会扯着嗓子吼一路,我跟在他后面,不得不当听众。
父亲也喜欢听秦腔,每次来西安,就稀罕秦腔。到公园听业余秦腔,总是听到散场才罢。有几次,我给他买了易俗大剧院的戏票,那个过瘾。
我也从易俗社给他买过小录音机和卡带,全是秦腔。他拎着它上山坡下河滩,刨着土豆听着戏,放着牛羊听着戏。如闲云野鹤,优哉游哉。
后来他病了,不能干活,还失眠。我就给他买了个大屏的播放器,U盘里灌满秦腔。多少个夜晚,窗外虫鸣蛙叫,窗内乐声萦绕。秦腔陪伴父亲许多时光,也带给他了许多快乐。有时朋友来看他,唠完嗑就坐在一起听秦腔,一听就是多半天。
我虽不像父亲那样迷恋秦腔,但跟它关系也很密切。幼年时,乡下文化生活极为贫瘠,看电影得去县城,也没有什么音乐绘画,但秦腔戏还是有的。想起来,我最早接触的艺术就是秦腔,大概因为它接地气,不管有无台子,只要一把二胡即可,好像谁都能吼几嗓子。
记得那时,傍晚大人们会早早收工,吃过晚饭,有时兜里揣点炒黄豆或南瓜子,肩上扛着凳子,吆喝左邻右舍,成群结队去看戏。有时是在自己村里,有时是到东边和西边的邻村,有时是到南边的巴山里。不去北边,有汉江挡着呢。现在脑海里仍有这样的画面:头顶上移动着亮晃晃的月亮,地上移动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大人小孩,让人联想到亨利·卢梭的《嘉年华之夜》。
有一回,我跟一个小伙伴去看戏。去晚了,大门关上了,我俩就动心思怎么进去。土坯院墙上、树杈上都有孩子在上面,对我们来说有难度。我发现木门下面有个豁口,于是就贴着地面,一寸一寸硬是爬了进去,蹭了一脸一身的土。
大概因为这些原因,我们多少懂了一些世事,知道了一些戏里人物,无意识中,他们成了关于何为善恶的标识牌,树立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
小时候不懂秦腔,跟着凑热闹,年长后才对它有了感觉。也许古老的艺术需要一定的阅历才能解读。总体上觉得它质朴、粗犷、苍凉、倔强,要唱得声嘶力竭才过瘾。秦腔大多是叙事性的,有自诉的味道。我们西北人不说唱秦腔而是吼秦腔,太形象了。吼是带有力道的,一个个字冲腔而出,区别不过是有的尾巴拖得长、有的拖得短;有着西北旷野大漠式的雄健悲壮,有着西北人的率真狂放。
然而,秦腔也有其轻松幽默的一面。记得一次单位让大家排节目,我们撺掇刚来不久的小王,让她演一下丑角戏《拾黄金》。那天晚上,小王上台了,一身鞋儿破帽儿破的装束,腰里还系了根破布条。眉眼之间,动静之间,把一个懒汉做了一个白日美梦的心理过程演绎得活灵活现。谁能想到平常文静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本事,那次演出把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
如今,我家旁边的广场上,每到傍晚,有三四个老人支着摊子吼秦腔。我路过时总会停下听一会儿,于是多少思绪,弥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