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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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03文/杨柳随笔

春天就这样摧枯拉朽地来了,迎春花已如点点碎金闪烁在枝条间。一朵、两朵……很快,漫山遍野的杜鹃也将肆意怒放,天地间波澜壮阔、美如诗画,这是一部季节更迭的史诗。其间的人们,伟大与渺小、悲苦与欣喜,也随四季枯荣如大江不舍昼夜前行着。人生一世,来如风雨,去似微尘,纵是这样,也自有光芒和力量。

有些时候,我会想起月琴,她是普通女工。20世纪80年代,信阳还有东方红化肥厂,热气腾腾的岁月,热气腾腾的厂子,厂子里那些热气腾腾的男和女。化肥厂家属院的七八排平房建在山上,月琴一家住在山上平房里,她的丈夫是个普通工人,却爱下棋喝茶享受,鄙视营生,嫌弃着长相平平的月琴。

月琴个不高,背总挺得直直的。脸颊泛着过敏红,面庞分布着深浅不一的麻点,但她有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面对丈夫的嫌弃,她既不愤然也不自卑,只是像辛勤的燕子,不停忙碌,一点点衔来泥土筑巢,一点点叼来食物哺育儿女。她是铲料工,一场活儿下来全身灰蒙蒙的,但上班前她总把蓝色工作服浆洗得干干净净。她骑着二八大杠,风驰电掣一气儿从山上的家骑到厂里,拧开装凉白开的罐头瓶子,灌两口,就开始干活儿。一铲一铲,一心一意,很少歇息。她舍得掏力气,很多男人干活都不如她。

为让家里宽裕些,月琴业余时间倒腾起饲料,周六下班从信阳到开封进货,周日晚上连夜赶回,不耽误周一送一双儿女上学,也不耽误自己准点到工厂上班。

啃着馒头、喝着凉白开押运饲料的风雨路上,她有没有抱怨过命运、抱怨过丈夫?没人知道。但她在众人面前总是精气神足足的,和工友谈笑风生,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双儿女都考上了985院校。女儿越兰在深圳一家世界500强公司做高管。儿子越明博士毕业后留在了上海。月琴帮女儿带孩子常住深圳,偶尔回信阳和工友聚会时,她精气神一如从前,总是一张红扑扑的笑脸。丈夫跟在她身后,对人一脸讪笑,人前人后,都是月琴发言拿主意,明眼人都看出,她是他的主心骨。

耀菊今年92岁,清瘦,眼不花,脑子依然清楚,花白头发齐崭崭抿到耳后,走路利利索索,不用人搀扶。

耀菊的这辈子不简单,她出生在地主家庭,从小锦衣玉食。后来,财散了家没了,嫁到寻常农户家,生了一双儿女,不久丈夫又因病故去,她咬牙狠命撑起这个家。

屋前的槐树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儿女长大了。儿子踏实能干,是村里的电工,娶了爽利贤惠的邻村姑娘,生了两个男孩;女儿嫁到外村殷实家庭,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这甘没有甜多久,耀菊的儿子架电线时,不慎从房顶摔下,脖子折了,撒手西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耀菊的心鲜血淋漓。儿媳是个好样的,当爸又当妈,庄稼拾掇得好。耀菊感念在心,用心照顾两个孙子,还打扫院子、洗衣做饭。儿媳劳累地撑持着家,脾气越来越坏,有时冲她发火,她从不还嘴。儿媳打骂两个男孩时,她会把孩子带走搂在怀里,抚摸着头发,软语慰藉。她的大孙子至今怀念和奶奶同住灶屋的日子,有温暖的闪烁的火光,奶奶还会轻轻拍着他、哄着他,劝他体谅母亲,原谅母亲的坏脾气。

耀菊到80多岁时,仍然充满着生活热情,她兴致勃勃地坐火车来信阳看刚出生的重孙女。每年春节,她的大孙子都会给耀菊塞钱,待大孙子带家人返程时,耀菊又偷偷地把钱塞到重孙重孙女兜里。

耀菊的大孙子的返程车越走越远了,后视镜里耀菊清瘦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但那风中花白的头发和飘飞的衣角,却长久地留在大孙子一家人心里,像无声无息翻涌的麦田。

月琴是我母亲的好友,耀菊是我丈夫的奶奶。这是两个平凡的女人,这是两个平凡女人的人生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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