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亮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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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4文/峰岭随笔

每个周日下午,是打扫时间,成了固定动作。有些日子,像海上浮漂,有标识效果,比如节气,比如周日。

打扫的时候,不由得会想:唉,一周又没了。有点失落和焦虑。事实上,几乎所有的焦虑都跟时间有关。无非是时间没了任务还没完成,时间没了钱还没挣到,特别是时间没了生命也会没了。每个周日打扫的程序都一模一样:整理床,洗衣,给绿植浇水,抹桌台,扫地。于是会觉得日子强烈重复,好像时间是在大圈套小圈地旋转:日日、周周、月月、年年。指针在表盘上转不停,地球在宇宙中转不停。让人联想到四方田犬彦的话:"天地自然,是人眼看不见的巨大石磨,我们的身体,是时间缝隙里的短暂存在。"

之所以是"短暂存在",是因为我们都清楚像磨盘一样转着圈,不过是天地自然或时间的表象,本质上它始终如一根笔直的箭,洞穿日夜春秋射向虚无。本质上时间又把你往终点推了七小格、一大格。一旦你从某个入口进来,你必将从某个出口出去,时间是带有欺骗性的。

虽说时间神出鬼没,过于隐蔽也过于抽象。不过只要仔细,还是能发现它来过的痕迹,打扫也是确认。比如,绿萝变黄的叶子、地板上掉落的头发、窗台上稀薄的灰尘、变长的指甲……这都是时间做的手脚。咦,冰箱里的一颗西红柿烂了。西红柿从小长大,从青涩变得红润饱满,然后它就无处可去了。即便不吃它,即便躲在清凉幽暗的冰箱里,时间还是找到了它,对它下了手。

生活被时间徐徐展开,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从完整走向溃散且不可逆的过程:枯叶无法再变绿,头发无法再长回到头上。时间带有毁坏性。能做的就是把枯叶摘除,把落发扫掉,把灰尘擦掉,把烂西红柿扔掉。打扫就是清除溃散的努力,就是抹去时间的作案痕迹。就像倒退钟表指针,就像把日子拉回到一周前的那个起点上,重新开始。虽有点自欺欺人,但劳动的成果是实在的。两个多小时的忙碌后,厨房的不锈钢和玻璃器皿铮亮发光,洗手间的盥洗台和马桶洁白晃眼。洁净意味着初始、清新,让人喜悦。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就等于把日子擦亮了。然后它一天一天走向散乱暗淡,然后再清理,就这样。

长久的办公室生活,让重复成了常态,形式和内容都如此。想想过去的这一周都做了些什么,无非是家和单位的两点一线,顶多也是这条线在超市拐了一次弯。这一周里有什么能记住的事情么?好像都没有,无非是做方案、开会、商量工作什么的,重要是重要,但乏善可陈,责任使然。就是点缀在日子缝隙里的阅读、追剧、听歌、做饭还比较有意思,但很快也就忘了。许多时候生活是即时的。

打扫的时候很轻松,轻车熟路。听着音乐,胡思乱想。每个人都过着昼夜轮回一周七天的生活,就像统一分发的标准罐子,但往里面装什么却是自己的事。觉着生活乏味,或许是自己心灵的乏味。因为不管你在哪里,都是你在那里。不管看什么风景,都是你在看。你只能看你能看、感你能感,你只是在过你能过的生活。如果有两个人都感到乏味,那这两种乏味也不雷同。如果天空有眼的话,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在地上独自运行,各有路径,绝不重复。

对我来说,生活是单调的,但也可以说是单纯的。它像是某种秩序,像是安全围栏,把你框在一个熟悉的边界内,让你安心。就像每个周日的例行打扫,你可以说它是无趣的重复,但其实更像是个仪式,是告别,是迎接,又像是一种确认。通过双手的忙碌,好像在触摸滑溜溜的时间,在面对它、感知它,并想着去珍惜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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