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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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文/王宗烨散文

千帆过尽,一生中最重要,最抚慰自己的两件事,莫过于吃、穿。

家住陕南,乡村邻里在吃的方面多自给自足。门前辟有菜园子,房后分有庄稼地。粮油,是自己种收的;肉,是自己喂肥的猪宰的;蛋,是自己养大的鸡下的。爱喝酒,插秧时就多栽几把糯米稻,秋收以后,整个冬天便可以小火煨稠酒、闲夜退寒流。爱吃豆腐,点苞谷时就腾出一块地,播撒几捧黄豆,一年到头,豆腐或豆芽不愁没有。倘想再丰富一下,还可以栽些果树、茶树、香椿、花椒、甜秆、花生……

三餐五味,既调和了淡淡日常,又延缓了匆匆岁月。然而,在形形色色的吃食中,拌汤,绝对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存在。它从没登过高台,也没有师傅教、徒弟学的传承。其简单样,可自揣现做。比如想吃顿快点儿的,可家里只有几个原始素材,面粉、菜叶之类。做拌汤,便是不二之选。先在炉上坐一小锅水,趁烧水的间隙,盛适量面粉倒入盆里,然后边往面粉上洒水点、边用筷子搅拌成絮,待面成絮或小疙瘩之后搁下。水沸,下面疙瘩儿,先大火再小火,熟时加上喜欢吃的菜叶儿,调上盐、醋、葱花、香油即可。

若要味道好,需另炒调汤。老家人喜欢吃酸菜的。先在泡坛里捏一小把浆水菜,挤干水切成碎,然后葱切段,姜蒜切丁,青椒切块。备完料,就起火烧锅。只见火苗舔舐锅底,锅内腾升火气。倒入半勺菜籽油后,火气似降,像一面亮汪汪的小圆镜,眨眼,镜面又裂开,一缕缕躁动。趁此,赶快下葱姜蒜、青椒,炝出香,再下酸菜翻炒,最后撒盐,加适量浆水。因拌汤具有包容性,所以调汤不拘一格。比如西红柿的就不错,往快熟的锅里加几片上海青,几朵黑木耳,几撮萝卜丁,出锅再淋上鸡蛋液。简直是老树开新花。

做拌汤,易学难精。我的窍门是往拌面的水里,加几颗盐,增加劲道。待面粉搅拌成一索一索、一疙瘩一疙瘩时,再让它饧十来分钟。这样做出的拌汤,面疙瘩不易散,一颗颗如汉玉,细润且有嚼劲。晾凉喝的时候,如一粒粒西米露,顺滑不黏糊。尤其夏天吃,最好。

我记得以前粮食不够,经常吃拌汤,由于不耐饿,每次得好几碗。煮时稀溜溜的,当吃完第一碗,舀第二碗时,灶底的余热就把一锅拌汤熬稠了。往往一瓣儿蒜,配一口热拌汤,直吃得五脏六腑畅通满足,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不喜蒜的,还可浇上一小勺辣椒油,霎时,碗里红色游动,香气萦绕。当收了洋芋后,拌拌汤时,切几块洋芋同煮,味道更丰富,喝一口酸拌汤,吃一块绵糯的洋芋。给肉也不换。

小时候,我爱在外婆家玩,外婆家没有水田,吃米靠买。有一回吃了很多顿面后,我开始闹着要吃一顿米。外婆难了,一拖再拖。终于一天早上,外面下着小雨,她没有下地干活,早早地给我做了一碗米糊肚,还炒了土豆丝。我当时既惊讶又高兴,连吃了两碗。吃饱后,才追问外婆哪来的米,外婆笑而不说。后来我才知道,是外婆自创的"米",她先将面粉拌成小颗粒,让其饧着,接着往沸水锅下入少许玉米珍,待玉米珍煮起来,再下面颗粒。那时,我只知道外婆真厉害,现在才明白那是无奈中的花样。

前些天,突然升温,没了胃口。母亲知道后,见了我一个劲儿地说,这么大的身板,不吃点怎么能支撑得住。你想吃啥,我给你做。我听出了母亲着急,就说知道、知道。等我晚间回家,饥肠辘辘地直奔厨房,开灯的瞬间,才发现锅上盖着盖坐在灶上。有些反常,随即走过去揭开盖,是一碗热乎乎的洋芋拌汤。一大瓷碗,有汤,有面疙瘩儿,有蔬菜。喝一口,咸酸刚好,稀稠刚好,幸福也刚好。我知道是母亲特意给我做的,端起碗边吃就边想去看一眼母亲睡没。悄悄走进她的卧室,安静极了,突然母亲转过身来问了一句"饭还热不?"原来,母亲一直在等我,是我扰了她。

啊,一碗拌汤,一碗人间烟火。普普通通,却含着说不尽的温暖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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