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和黄皮都是南方果品,成熟时间也差不多,但荔枝显然要知名得多。
荔枝树是常绿乔木,高可十米。果皮如壳,外有突起,或鲜红,或紫红。剥开后,果肉独立,与壳毫无粘连,如凝脂,似美玉,鲜甜,香美,咬一口甜汁四溢。南国四大果品中,它当仁不让地位居第一,地位尊贵,味道至美,连坡仙也被它迷惑,以至于不辞长作岭南人。荔枝名品"妃子笑",笑的是一骑红尘迷了庶民的眼,却甘了她的口,她的心。荔枝,本就该是丰腴富贵的美人。
黄皮树是芸香科小乔木,黄皮果形似香榧,大小如龙眼。果皮淡黄至暗黄色,有微毛。剥开后,皮肉相连,汁液淋漓。果肉乳白色,半透明,味酸甜。初尝定会眉头抖动,口溢酸水,五脏六腑都会因此律动起来。黄皮似乎并无脍炙人口的历史典故,也无流传千古的诗歌。查阅资料,我仅找到明代董传策的一首《噉黄皮果》,前两句颇传神:"碧树历历金弹垂,膏凝甘露嚼来奇。"怎么个"奇",他写不来,须自己品尝。
虽然黄皮名不显于江湖,但在岭南,人们却常常将它与荔枝相提并论,如"饥食荔枝,饱食黄皮",如"荔枝餍饫,以黄皮解之".可见,在南方黄皮和荔枝一般常见,只是它们的脾性不同。黄皮助人消化,荔枝饱人口腹;若是荔枝吃多了,须再吃黄皮消解。性格决定命运,两种水果的命运因此大有不同。
荔枝保鲜难,因此才有"一骑红尘",因为需要八百里加急,所以才有妃子得意而优越感十足的笑。在冷链运输已经普及的今天,卖荔枝的摊贩,依然要以冰镇出售,荔枝实在是太娇气了,但比起黄皮,它却算是好脾气了。荔枝有壳,黄皮却是实实在在的"皮",不说吹弹可破,那绝对是经不起颠簸,耐不起碰触,受不住捂,经不起搁的。因此,黄皮在非黄皮产地是没有摊贩卖的,本地网上卖黄皮的,要承担很大的退货退款压力——只要因堵车、顾客迟拿等原因耽搁个把小时,拿到手、打开包装,一股发酵的酒气便扑面而来了。宋代学者周去非《岭外代答》载:"黄皮子,如小枣,甘酸佳味,稍耐久,可致远。"不知道他的"久"是多久,"远"有多远?姑且存疑。
在荔枝以怡甜浓蜜而芳名远扬时,黄皮安静地在岭南做着真实而孤寂的自己。虽然也有清甜如蜜的"白糖黄皮",但"甘酸"依然是人们珍爱它的真味——甜的水果多了去了,并不少它一味。它就像深山中天赋异禀却性情古怪的武林奇人,一般人寻他不着,他也不屑相见。他永远是青衫飘飘,是箫笛清寂,是眉目泠泠。
如此秉性的黄皮,当不会艳羡荔枝的富贵风流;而已然流量满满的荔枝,当然也不会待见黄皮的古怪孤僻。可奇怪的是,它们却又因各自的不同紧紧相连。饥食荔枝,甜蜜灌满,令人满足。荔枝是饱腹的粮食,是通达的奋斗,是中举的三更灯火,是耕作的汗滴,是商贾的算盘,是白白胖胖会生养的妇人,是加,是入世;饱食黄皮,甘是缓冲,酸是醒神,顷刻间腻厚消散,如风卷残云,如暖释坚冰,令人倏然警醒。黄皮是消化,是消解,是冷静,是无为,是空,是减。
先荔枝而后黄皮,是消食的需要,更是人类存续的大智慧。苏轼说,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平淡须在绚烂之后。一个人须走过很长的路,经过很多的事,见过很多的人,才有"消化"的物质基础,才能吃"黄皮",才能有营养可以吸收。若是开始便吃黄皮,再吃荔枝,便会觉得荔枝俗了,伤的是胃,是远足的兴致,是好奇的双眼,绚烂不存,平淡焉附?
如果说荔枝是史书里的"本纪""世家",那么黄皮就须在"列传"的"儒林""游侠"等目录下寻找。如果说荔枝是诸子散文,那么黄皮就是《世说新语》和《聊斋志异》。我是在今年夏天遇见黄皮的,它给我带来了外及皮肤、内至心灵的凛冽清爽。
我喜欢黄皮,喜欢黄皮类的做派,喜欢黄皮式的人物,喜欢黄皮样的气息。当然,我也不排斥荔枝,就像吃饭与减肥,就像读书与思考,就像古典音乐与通俗歌曲,就像得到与失去。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我还是选黄皮。资料载:荔枝味甘、酸、性温,补脑健身,开胃益脾。性热,多食易上火;黄皮富含维生素C、糖、有机酸及果胶,果皮及果核皆可入药,有消食化痰、理气功效,并可解郁热,理疝痛,疏风解表,除痰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