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正午的大街上车辆行人明显少了很多,柏油马路都像是要被晒化了。王铁成赶时间,开着他那辆二手面包车有些心急火燎。这车到手的时候空调就很不给劲儿,他也嫌费油,索性不用了,大开着车窗,任凭窗外热浪一样的风裹挟着他,好在脖子上挂的毛巾刚刚在货运部浸透了凉水,撩起来抹一把脸还有些许凉意。
眼看十字路口的黄灯要变红灯,王铁成想抢着右转,一辆电瓶车已经抢先上了斑马线,车上的女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一脚刹住。此时电话铃响了,王铁成心里一阵烦躁,抓起手机,果然又是房东,催他到底什么时候搬。"明天搬!"王铁成有些不耐烦地挂掉了电话。
王铁成两口子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毛坯房做窗帘生意,两人分工明确,他负责跑货运部取料、上门量尺安装,他老婆在家接待客户,做窗帘。当初说好的租两年,谁想到这才一年多,房东突然说孩子要回来上学,着急用房,逼着他们挪地方……王铁成心里骂着娘,嘴上说着软话,结果无济于事,几个客户又催着出活,急得他嘴里起泡,连续两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合眼。他们这种生意,瞅的就是小区集中装修的这个时段,正是来活的时候,让他怎么搬?眼看房东已经把话说死了,两口子只好赶紧托熟客四处打听小区里其他房源。好不容易费尽周折找到一处,同样大小房租却整整高出一倍,他们拉下脸软磨硬泡人家也不肯少。王铁成心里也明白,这一年多房价跟坐火箭似的往上蹿,自己这事儿又赶得急,只好认命。
到了小区,王铁成把车上的两大袋窗帘布拖下来,扛在肩上往回走。这个小区前后已经开发了三期,十几幢房子陆续交工,院子里正在做绿化,装修的电钻声不绝于耳。王铁成租的是11层,一间卧室、洗手间还有厨房自已用,家具物品一切从简,卧室里就一张床和一只柜子,洗手间下水管上架了个简易蹲便器,窗帘布边角料做成的门帘勉强遮挡了生活空间。其他所有房间、阳台都是窗帘展示区和加工间,地上铺着地板革,墙壁、窗户上全都悬挂着两三层窗帘。客厅西面靠墙放着缝纫机和熨烫台,东面摞着各种窗帘轨道,中间堆着窗帘原料和成品,角落里一个玻璃小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厚厚的样品图册。最奢华的算是房顶四周的射灯了,一束束暖光打在那些棉的、麻的、蕾丝的、竹纤维的,质朴的或华贵的窗帘上。
这是一个经济型小区,业主的装修大多也图个物美价廉,王铁成家的窗帘布每米30多块到100多块都有,选择空间大,又在家门口,还是有些优势。刚来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两口子就成天在电梯里贴小广告,在人家进户门上插名片,在自家窗户上打广告,后来加了小区的业主微信群,他们就时不时发个红包刷个存在感。一来二去有了些影响,两口子人也实在,生意渐渐多了起来。
回到屋里,他老婆正埋头赶制窗帘,王铁成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电话一通就跟王铁成数落他儿子。王铁成又是一阵心烦,他和老婆常年在外,儿子在老家不服管,上初二时就不想上学了,好不容易混到初中毕业,闹着要去学修车,王铁成心想也行,有手艺就有饭吃。而且在他眼里,修车比他这吃灰跑腿下苦力的活强,也更体面些。可现在***说这小子跟师傅学了两天吃不了苦,说啥也不去了,在家里耍横,要来找他们跟着他做窗帘。跟着我?王铁成在心里啐了一口,我这碗饭又吃得容易么?
微信"滴嘟"地响,有客户催他去装窗帘轨道,王铁成麻溜收拾工具,扛着轨道等电梯。这小区刚交房时用电不正常,每幢楼两个单元轮流分时供电,每隔3个小时断电3个小时,老婆完全打乱作息,有电干活不分昼夜;他得以客户家来电的时间为准,即便自家没电,也得扛着布料轨道背着工具箱11层楼爬上爬下。王铁成干活从不惜力,有时客户让帮忙安装厨卫间的小挂件,他扛起电钻二话不说全包了,人家要付他一点安装费,他摆摆手都免了,就图人家后头做窗帘时给个痛快。切割轨道时刺耳的噪音,用钻打眼时呛鼻的粉尘,每每让客户掩住耳鼻四下躲避,可他早都已经麻木了。起初他还听老婆话,带个口罩,后来活一多,也顾不上了,随它去吧。可一想到儿子还要接过他手里的电钻,心里就一阵别扭。
王铁成这么东想西想着,一个下午也干完了两三家的活,眼看天要黑了,又赶紧跑回家拆那些个轨道射灯,准备明天好搬,等全部搞完,这才觉出有些腰酸背疼。他点燃一支烟,倚着落地窗歇气,他的头发已经有寸把来长,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钻孔打眼时飞扬的粉尘,显得有些灰白。窗外远处已是华灯初上,星星点点,近处的两幢五层旧楼刚刚拆完,工地上正连夜连晚地清运垃圾,听说又要修两幢高层,算下来该有三四百户吧,应该又有不少窗帘要做。
刚到这座城市时,王铁成也曾萌生过买房落户的念想,想着也许好好攒钱,有一天就能付个首付,当上房奴,到时候挑最好的窗帘给自家挂上。然而攒钱的速度永远嫌慢,房价涨得永远嫌快,这念想很快就像他脚下的烟头一样被他狠狠地踩灭了。也许在这座人流匆匆的城里,注定没有他理直气壮的落脚之处。
等做完那两幢楼的话计,他又得搬"家"了,可他也说不清,到时候,又会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