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有记忆,乡村有印记。记忆与印记是村落的标签。所谓印记,应能从它那里看得见时间的流逝,能读得出过往的印痕。就像一个村姑,漂亮不是印记,时尚也不是印记,只有那过去许多年,母亲与亲人还不能忘却某处的胎痕,或者家人心中留恋的往事。印记能说,能让人娓娓道来;印记,能记,能给人留下回想的滋味。
乡村,是由一个个村庄构成,村庄的构建是人物,村庄的底蕴是印记。陵阳镇的南流桥,谢家村的桃花井,所村的太平山房,上樟村的李氏宗祠;杨田涧泉村的狮子门与天官坟,缑山村的王宗诚墓;木镇木瓜铺的古井,酉华二酉村的古檀树,如此等等,都是乡村的乡印,乡村的村记。
新河镇有个杨梅桥村,起始望文生义以为此地盛产杨梅。问了村人才知道,村里有座杨梅桥,村名由桥名而来,而桥名也不是因为此处有杨梅,而是杨梅两姓家族共建此石桥,以杨梅两姓氏而命名。简简单单一个村名,究其由来之说,听起来却像是绕口令。这绕来绕去,便是往事,是历史,是文化,也成了杨梅桥村的印记。两姓和睦,共建公德,乡风是何其清纯,何其温馨。
杨梅桥村,地处青阳县重要水利工程东山水库的下游,逶迤的东山河沿村而过,东山河的乳汁哺育着村里八成以上的农田。杨梅桥就是沿村而过的东山河上的一座桥,一座石桥,一座有着一定年月的古石桥。古时,从上海、芜湖东线上九华山的香客游人,走的是一条依山古道,杨梅桥就是这古道上的无数座石桥之一。
杨梅桥村还有一座古石桥,叫江梅桥。江梅桥位于村庄之中,是江梅两姓氏人家共建。江梅桥和村公路桥并列于东山河上,躬身而卧,桥身藤萝缠绕,桥下水静波平,河里水草蔓生。岸边,一棵粗壮的大树,如蓬如盖,洒下一片绿荫。树旁河边,横陈几石,当为村人浣洗衣物的铺位。简洁,素朴,宛如明清画中的随意点墨。不知这座古道古桥上过去时代行走过多少人,留下多少脚板踢踏的印痕。现在,或者当下,实在是分外的悠闲和自在。历经了无数风雨,是该享受静养的待遇了。桥老了,不堪重负了,放下曾经的功绩,不再居功自傲,谦谦然让新材料、新技术,担当起新时代的风雨沐浴。江梅桥处,原为江梅村。江梅桥,江梅村的印记。村里有一户人家傍河而建,坐落在江梅桥边,屋前檐下鸡冠花、盆景辣椒正红,银边吊兰,繁枝葳蕤。农户人家,居此福地,正有宋代郭印之诗句“檐光坐揖青山入,窗影闲看白日移”的绝妙佳境。
沿东山河而行,还有个周桥村。周桥的桥,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桥拱顶高于河面数米,至今保存完好。桥下有一石坝,上下落差数米,坝坡平缓湿滑,坝脚长伸的设计,是抗坍塌的巧思。石桥两岸皆为道路,岸堤牢固,沿堤处一排黑黝黝的木桩散没于清浅的河水里,像一列尽职的士兵,守护着堤岸与石桥的安保。桥,是供人过河的建筑。建筑是物,建筑是人的思维的载体。任何建筑都有生命,其生命中都蕴含着人的思想,村庄的灵魂,乡村的文化。周桥是周桥村的印记,有着被人知或不被人知的故事。周桥的故事隐藏在桥身的石头上,也在周桥村民的心里。
有桥必有水,有水处不一定有桥。新建村的印记,不是桥,而是一处山石下的涌泉。新建村地名潮水冲。潮水冲由一日三潮的涌泉而得名。因其潮涌时在子时与午时,故名曰子午山潮,又名曰“潮泉”“间歇泉”,位于新河龙王山下。无潮时泉流平平,潮来时水涨数十倍,堪称奇特的自然景观。清周赟将其列为青阳十景之一。周赟有诗云:“青阳山国万山中,山中有海与海同。子午两潮皆应月,始知山与东海通。青宫绍位非元子,少海恩覃瑞图启。夜半空山万马来,银涛一线三千里。”
我们慕名而至间歇泉,时过十一点,已近正午时。潮泉位于山溪旁一石壁下,有两孔。孔内孔外皆有水,水静而不动,有水草匍匐。且聊且待,时过两刻,然仍不见潮涌。村人担心地说,早年有人破除迷信,曾埋炸药毁之,因山石坚硬,只崩其一隅,后来潮水便不定时了。此说,让我们心中一凉,担心起来,不知今日能否有缘相见。于是,性急者躁动,相继离去。忽然,一声惊呼,人声鼎沸,石壁下泉眼处,果见潮水自两孔中涌出,汩汩如溃堤之隙,奔突如沸,潭水疾速流动起来,水草皆淹溺于急流之下。汩汩,滃滃,潺潺,数分钟后,潮水渐息,泉眼复归如初,水草依旧静息。清代杨田人“父子五尚书”的王懿修,也曾观其潮,作诗《龙岩石潭》云:“滃然涌出日三潮,从古如斯看不淆。活水忽留停锦浪,仙源时到泛银涛。随期报信将临夕,应候来泉早在朝。汩汩一方资润泽,山陬岂让海门高。”以“锦浪”“银涛”状写泉景之美妙。
新河陀龙村,名虽有龙,却不以龙为印记。陀龙村有两个石洞,一大一小。大石洞在村东侧的小山上,我曾进去过两回。洞口极狭窄,进入后高庭大窟,非火把不可见。洞深数十米,旁洞参差,洞底乃一深坑,坑深几许,无从下探,不可知。因山上荆棘丛生,无路可循,加之时间仓促,我们故未寻洞。小洞在村部旁边,有石阶可达。洞深数米,因洞内有一钟乳石形似观音,故称之为观音洞。洞口宽敞,洞内光亮如外。观音乳石,隐于洞底壁洞中,以手机光照之,方可见。我忽然想到,此洞如此便捷,却不见人为损毁,可见这里的村民生性纯朴。身在洞中,思绪飘逸,正如宋代徐侨《游石洞》诗所云:“不知身何许,似有通山灵。”人与洞,洞与山,山与大自然,一统和谐,可为大境界。
乡村之美,本在乡之山水,村之故事。乡村要有乡村的记忆,要有家乡的记忆,也要有故乡的记忆。物是人非,记忆尚在,印记可寻,此实为乡村之大幸,游子之大幸,家国之大幸。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但愿山清亦让水秀,但愿人杰更显地灵。“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但愿杜甫的诗句不仅仅说的是人事儿。